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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阳刚越过巷口老槐树的枝桠,时念就带着张珂源往城西赶。“十日就能清完废墟,倒比我预想中快了两天。”
时念侧头看向身边的张珂源。
“之前让你找的盖房匠人,都去看过地基了吧?”
“能不能直接在老地基上加盖,不用重新夯土?”
张珂源连忙点头,腾出一只手翻开账本夹层里的素笺。
那是匠人们画的简易地基图。
“找了三位在盛京做了三十年活的老匠人,先前还给尚书府做过,手艺过硬。”
“前儿个他们特意来验了地基,说这地基当年是按‘三夯三筑’的法子做的,底下全是实土。”
“就是表面裂了几道细缝,补一补就能直接用,至少能省出十几天的夯土功夫。”
他顿了顿,又指着账本上“材料”一栏,语气里带了点顾虑:
“就是材料的事得抓紧。”
“青砖要从城郊的顺和窑厂订,木料得去北山的木坊挑,可秋汛刚冲毁了城郊两段土路,运输得绕远路,怕是要多等三四日才能运到。”
时念“嗯”了一声,目光往城西的方向望了望。
自从半月前定下这块空地,她虽没天天来,却总让阿福或十四来盯进度。
听阿福说,工人们因“一天四十铜板还管两顿饱饭”,天天天不亮就扛着锄头来干活,连正午歇晌都只啃个馒头就接着干。
马车轱辘碾过巷口的碎石子,刚停下就听见“嗨哟——嗨哟——”的夯土声。
时念跳下马车,脚步刚沾地,眼前的景象就让她顿了顿。
十日前还堆着齐腰碎砖、野蒿长得比人高的废墟,此刻竟平整得能映出秋阳,连筛出来的细土都拢在竹筐里。
甚至还留了条窄窄的小路方便走动,半点不见往日的荒败。
“时老板来啦!”
墙角歇晌的工人里,有人认出了她,连忙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白面馍,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起身招呼。
其他人也跟着围过来,手掌上的老茧泛着红,脸上却满是笑意。
他们大多是码头扛活或巷口蹲点的穷苦人,难得遇到这般不克扣工钱、还管饱饭的厚道雇主,干活自然格外卖力。
时念走到地基边,蹲下身手指敲了敲地面,触感结实得很。
她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转身看向围过来的工人,声音温和:
“大家辛苦这几日了,今日每人再加五个铜板,剩下的碎料不用急着清,早点收工回去歇着。”
“我已经让吴婶多蒸些红糖馒头,一会儿给大家。”
这话一出,工人们顿时欢呼起来,连几个年纪大的都笑得眼角皱成了褶。
老王头攥着手里刚领的工钱,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时老板真是菩萨心肠!我们这就把剩下的碎料归置好,保证不耽误明日开工!”
张珂源在旁刚想凑过去说“咱们预算本就紧,这额外加的工钱算下来又多了一些”。
见时念已经转身往匠人那边走,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账本里撕下一页纸,一笔一划记下这笔支出。
他太清楚时念的性子了。
对干活的人从来大方,先前在永州开书坊时。
木工师傅多做了几个书架,她都主动加了工钱,说“手艺值这个价”。
匠人团队早候在空地东侧的树荫下,为首的张师傅手里捧着时念画的新场馆图纸。
见时念过来,他连忙迎上去。
“时老板,正好有件事想跟您商量,是关于后厨位置的。”
时念接过图纸,指尖搭在纸边上,见张师傅指着“后厨”标注的位置,眉头微微蹙起。
“您慢慢说。”
“您看,原本您计划把后厨建在这儿——”
张师傅指着图纸上空地北侧的位置,又抬手往实际场地指了指。
“可我们今早仔细瞧了,那地儿背后就是学源街。”
“那街上除了盛京书院,还有两家蒙学私塾,每日辰时到未时,满街都是背书的孩童。”
“后厨的油烟大,灶火声也吵,若是建在这儿,怕是会扰了孩子们读书。”
他顿了顿,又指着空地西侧,眼里带着几分斟酌:
“不如把后厨改到这儿?”
“西侧靠巷口,离学源街远,既不扰人,往后运食材也方便。”
“巷口就是菜市,比绕到学源街近半里地,也省不少力气。”
时念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西侧确实挨着僻静的小巷。
除了偶尔过个挑担的货郎,平日里没什么人,比北侧安静得多。
若是后厨的油烟和噪音扰了学子们读书,反倒违了她想建“文化歇脚地”的初衷。
“张师傅考虑得周到,就按您说的改。”
时念点头,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着调整位置。
“后厨的尺寸不用变,只是后门得往巷口挪两丈,免得挡着路人过身。”
“另外,排烟的烟囱得用青砖砌,至少三丈高,再往西边偏些,确保油烟飘不到学源街去。”
张师傅连忙应下,从怀里掏出炭笔,在图纸上飞快修改。
“您放心!烟囱我们用三层青砖砌,里层还会抹上细泥,既耐烧又排烟快。”
“后门也按您说的挪,到时候装个厚实的木门,平时锁着,运货时再开,不占地方。”
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匠人凑过来,脸上带着点拘谨:
“时老板,还有个事想跟您说。”
“读书区的窗户若是按原计划朝东开,辰时的太阳斜照进来,书页上的字会被晃得看不清,看书久了还伤眼。”
“不如改成朝南开?南边光照匀,既亮堂又不晒,冬天还能晒着太阳看书,暖和。”
时念顺着他的话看向图纸上“读书区”的标注,确实没考虑到晨晒的问题。
她忍不住笑了笑,语气更温和:
“就按你说的改,朝南开,窗户做木格的,夏天能支起来通风,冬天糊上油纸,又挡风又亮堂。”
匠人们见时念不摆老板架子,还肯认真听他们的建议,讨论的兴致顿时更高了。
有人提“戏曲区的座椅得做矮些,后排的人才能看清戏台”;
有人说“诗签墙得用耐潮的柏木,免得梅雨季受潮发霉”;
还有人建议“在戏台旁留个小角门,方便戏子上下场,不用绕着观众走”。
时念都一一记在心里,偶尔还补充几句。
比如“女宾专区多隔出两个小间,方便带稚童的夫人,孩子闹起来也不扰旁人”。
张珂源在旁看着,忽然觉得时念不是在“建场子”,而是在“搭一个能让人安心待着的家”。
讨论完图纸已是正午,秋阳晒得人微微发热。
工人们领了加发的铜板,又接过吴婶让人送来的红糖馒头,揣在怀里笑着离开。
张师傅拿着修改后的图纸,跟时念确认好明日开工的细节,才带着徒弟们离开。
往回走的马车上,张珂源翻着账本,手指在数字上敲了敲,忍不住道:
“念姐,算上额外加的工钱、楠木的差价,还有改图纸要多买的青砖,这阵子的开销比最初预算多了四百多两。”
时念望着窗外掠过孔迩街。
几个穿儒衫的学子正抱着书往书院走,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诗。
她淡淡道:“值得。”
“这场子不是只开一年半载,是想让它立住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让盛京人想起听戏、读书,第一个就想到这儿。”
“材料好、设计合理,往后少出故障,也少扰着旁人,眼下多花些银子算什么?”
张珂源没再说话,只是在账本上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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