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锦书领命而去,柔仪殿内复又陷入一片沉寂。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殿内染上一层暖橘,却驱不散那自药渣中弥漫开的、无形的寒意。曼陀罗,五石散,这两个词如同毒蛇,盘踞在柴贵妃的心头,嘶嘶地吐着信子。她没有再用熏香,那冷冽的香气此刻闻来,竟有些隔靴搔痒的无力。她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袖中的玉牌已被掌心捂得温热,那“恕”字的笔画,清晰地烙印在肌肤上。
赵医官的话在她脑中回响:“心智渐失,癫狂而亡……”
这不是立刻取人性命的剧毒,而是钝刀子割肉,要的是让人在疯癫狂乱中身败名裂,受尽折磨而死。如此阴损的手段,针对的会是谁?官家?皇后?还是她这位看似恩宠不衰、子嗣繁茂的贵妃?
抑或,这根本就不是针对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想搅乱整个后宫,浑水摸鱼?
吴淑人一个无子无宠、行将就木的老妇,绝无可能有此胆量和能力独自谋划此事。她的背后,定然有人。是那个悄然回京的吴家侄子?还是宫中另有其人,与吴家里应外合?
柴贵妃走到书案前,案上摊着一本未看完的《女则》。她伸手,指尖拂过书页上工整的墨字,目光却毫无焦点。十五年宫廷生涯,她早已学会在平静的表象下嗅出危险的气息。这一次,那气息格外浓烈,带着陈年积怨与崭新阴谋混合的腐臭。
必须更快,更谨慎。
接下来的两日,柔仪殿表面一切如常。柴贵妃依旧每日寅时起身,为官家准备早膳,处理宫务,接受嫔妃请安,教导皇子帝姬功课,言行举止,无一处不合礼数,无一刻不显温婉。
但暗地里,锦书调动的人手,如同无声的蛛网,以静思堂为中心,悄然向外蔓延。
次日黄昏,锦书带来了新的消息。
“娘娘,”她声音压得极低,“伺候吴淑人的那个小宫女,名唤秋分,家中只有一个嗜赌的兄长。前日她兄长得了一份漕运文书的小差事,确实是咱们的人经手安排的。她感恩戴德,透露出一些事。”
柴贵妃正在修剪一盆兰草,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说。”
“秋分说,吴淑人近几个月,确实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在小茶房里鼓捣那个旧药罐,不许她靠近。煎煮的东西,也从不让她经手倾倒药渣,都是淑人自己处理。而且,”锦书顿了顿,“大约半月前,曾有一个面生的内侍,在静思堂附近与秋分‘偶遇’,塞给她一小包东西,说是吴淑人娘家托人送来的‘补品’,让她转交。秋分当时没多想,就交给了淑人。现在回想,那内侍的腰牌样式,似乎……不像是宫内常见的那几种。”
“腰牌样式记住了吗?”柴贵妃剪下一片枯叶。
“秋分说不全,只记得似乎是深褐色,边缘有奇怪的云纹,与她平日见到的不同。”
深褐色,云纹腰牌。这并非宫内二十四衙门惯用的制式。要么是伪造,要么是某些王府、勋贵之家入宫办事时所用的凭证。
“还有,”锦书继续道,“宫外也传回消息,那个吴家侄子,名唤吴骏,确实在京中露面,赁了一处小院居住,平日深居简出,但前日曾去过一次城西的‘永济堂’药铺。”
永济堂?柴贵妃修剪的动作微微一顿。那是京中一家颇有年头的老药铺,药材齐全,也做一些熟客的定制丸散生意。官宦人家多有光顾。
“盯着永济堂,查吴骏去做了什么,买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柴贵妃吩咐道,语气依旧平静,“还有,想办法弄清楚,那种深褐色云纹腰牌,可能出自何处。”
“是。”锦书应下,稍作迟疑,又道,“娘娘,还有一事……今日午后,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去了尚服局,似是为中秋宫宴查看新衣料式样,但停留时间颇长,与尚服局的女官说了好一阵子话。”
柴贵妃放下银剪,拿起细棉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皇后……中宫近些年虽不似早年那般与她明争,但暗地里的较劲从未停止。中秋宫宴在即,皇后关心衣料本是常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都值得留意。
“知道了。”她将棉布放下,“静思堂那边,让秋分警醒些,若再有人传递东西,或吴淑人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至于皇后那边……暂且不必理会,留意着便是。”
她不能自乱阵脚。敌在暗,我在明,任何过激的反应都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落入圈套。
锦书退下后,柴贵妃独自立于窗前。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在渐深的夜色中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这富丽堂皇的宫阙,在夜色掩映下,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了无声的大口。
她想起早年间,父亲曾教导她,遇事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今,她脚下所踏,正是薄冰,而深渊,就在眼前。
那药罐中熬煮的,不仅是曼陀罗和五石散,更是冲着她,冲着柴家而来的恶意。这恶意沉寂多年,终于按捺不住,要借着这宫廷的阴影,破土而出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夜风中带着晚香玉的浓郁芬芳,却让她心头的寒意更重。她需要更多的线索,需要知道这恶意究竟来自何方,目的为何。
转身走回内室,她的目光掠过墙角那座紫铜蟠螭纹熏笼。或许,是时候让某些沉寂已久的人与事,也动一动了。这潭水既已浑了,不妨再搅动得猛烈些,让那些藏在淤泥里的东西,自己浮上来。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