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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保死后第七日,金陵城表面风平浪静。一场“急病暴毙”的戏码,掩盖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真实死因。宫中秘不发丧,只以“突发恶疾,薨于任上”为由,低调处理了后事。朝野上下,暗地里揣测纷纷,却无人敢公然议论。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
皇城司衙署深处,顾惊弦面前摊着一份刚由心腹誊抄完毕的密报。字迹潦草,显然书写者当时心绪不宁。
“冯保书房暗格已清查。除常规金银细软,另发现未焚尽的信笺残片数张。字迹经比对,与冯保日常批红笔迹有异,疑似密写。残留字句模糊,仅可辨:‘……尊者法谕……江南漕运……三月初三……花开……’另有一枚玄铁令牌,纹饰奇特,正面刻菩提树,背面刻数字‘柒’。”
“菩提树……尊者……柒……”顾惊弦指尖轻叩桌面,眼神锐利如鹰。冯保虽死,但他背后的“菩提血”组织显然并未伤筋动骨,反而像受惊的毒蛇,迅速缩回暗处,继续着他们的谋划。“江南漕运,三月初三……”他抬眼看向坐在对面、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沈墨深,“今日是二月廿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足半月。”
沈墨深摩挲着茶杯边缘,目光却落在窗外渐绿的枝头。师兄卓云帆经过几日精心调养,伤势已稳定,但精神损耗极大,多数时间仍在昏睡。每每看到师兄沉睡中仍紧蹙的眉头,沈墨深便觉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寒冰。
“漕运乃国脉所系。”沈墨深收回目光,声音低沉,“‘菩提血’若真能操控或影响漕运,其能量远超你我想象。三月初三,上巳节,亦是漕船北上第一批重船抵达金陵码头的关键时日。‘花开’……是指那时动手?”
“极有可能。”顾惊弦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漕运图前,手指划过蜿蜒的长江,“漕粮北运,关乎京师稳定,一旦有失,动摇国本。冯保不过是宫内一环,真正的黑手,必然隐藏在更深处,或许就在这漕运相关的利益网络之中。”
他顿了顿,看向沈墨深:“卓兄情况如何?他可曾再提及组织内情?”
沈墨深摇头:“师兄醒来时短,所言不多。只反复提醒,组织等级森严,以‘尊者’为尊,其下分设‘菩提使’,以数字为代号,冯保代号为‘柒’,地位已然不低。组织渗透之广,可能遍及六部、漕司、乃至……军中。”
最后两个字,让密室内的空气骤然凝固。若连军队都被渗透,那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抢在三月初三之前,挖出他们在漕运线上的钉子!”顾惊弦决然道。他立刻召来亲信,下达一连串密令:严密监控金陵及周边所有漕运码头、仓库;排查近半年漕运相关官员的异常调动与收支;暗查所有与冯保有过隐秘往来的商贾、帮派。
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向金陵城看似繁忙有序的漕运命脉。
二
与此同时,金陵城西,一所门庭冷落的茶肆后院。
室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油灯。三个人影围坐在一张旧木桌旁,气氛凝重。
上首一人,身着褐色绸衫,作寻常富商打扮,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容富态,眼神却精明锐利,手指上一枚硕大的翡翠扳指在灯下泛着幽光。他便是金陵漕帮的三当家,人称“笑面虎”的朱贵。
下首两人,一人是码头管事的打扮,另一人则像个账房先生。
“七爷那边……彻底断了。”账房先生声音干涩,带着恐惧,“宫里传来消息,说是急病,可谁信?咱们这条线,怕是要……”
朱贵抬手打断他,脸上依旧挂着习惯性的笑,眼神却冰冷:“慌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七爷是宫里的人,他出了事,自有上面的‘尊者’操心。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三月初三,第一批‘特殊’的货就要到了。码头、仓库、沿途关卡,都不能出半点纰漏。这可是‘尊者’亲自吩咐的差事,办好了,前程无量;办砸了……”他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你我,还有一家老小,都得去江里喂鱼!”
管事和账房齐齐打了个寒颤,连声称是。
“皇城司最近盯得紧,”管事压低声音,“码头上多了不少生面孔,兄弟们做事都缩手缩脚的。”
朱贵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顾惊弦……哼,一条嗅觉灵敏的狗罢了。他以为扳倒了冯保就能摸到咱们的根?还早着呢!吩咐下去,一切按计划进行,但要更加小心。那些‘货’,给我藏严实了,不到三月初三,绝不能露半点痕迹!”
“是!”两人躬身领命。
朱贵挥挥手,让他们退下。独自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深的忧虑。冯保的死,像是一记重锤,敲醒了沉睡的巨兽。上面的“尊者”至今没有新的指令,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不安。
他摩挲着翡翠扳指,喃喃自语:“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这金陵城,怕是要变天了。”
三
皇城司的暗中调查并非一帆风顺。漕运系统盘根错节,利益交织,各级官吏、帮会头目早已形成稳固的同盟。外来者想要打入核心,难如登天。数日排查,虽发现几处账目不清、人员调动异常的可疑点,却始终无法触及真正的核心机密。
这日傍晚,沈墨深避开众人耳目,独自来到城中一家不起眼的旧书铺。这是他早年办案时结识的一位老书贩的铺子,也是他落魄后偶尔换取酒资的地方。老书贩人脉极广,三教九流的消息都能听到一些。
铺子里弥漫着陈年纸墨的味道。老书贩看到沈墨深,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低声道:“沈先生,可是要寻什么孤本?”
沈墨深摇摇头,将一小块碎银放在柜上:“老周,打听个事。近来漕帮那边,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尤其是关于三当家朱贵的。”
老周不动声色地收起银子,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朱三爷?他最近确实有点怪。往常这时候,他早就在各大酒楼摆开场面,迎接北来的漕船老大们了。可今年,安静得很。倒是他手下的几个心腹,往来的更勤快了,而且……去的都是些偏僻的货栈和码头,神神秘秘的。”
“具体是哪些货栈码头?”沈墨深追问。
老周报了几个名字,都是位于金陵城外、相对荒僻的码头。沈墨深默默记下。
“还有,”老周补充道,“听说朱三爷最近得了一件宝贝,是一尊半尺高的血玉菩提,稀罕得很,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血玉菩提?沈墨深心中一动,联想到“菩提血”组织。这仅仅是巧合,还是某种标志?
谢过老周,沈墨深离开书铺,心中疑云更浓。朱贵的反常安静,心腹的异常调动,以及那尊血玉菩提……这一切都指向漕帮,指向朱贵,很可能他就是“菩提血”组织在漕运线上的关键人物!
他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顾惊弦。
然而,就在他拐入一条回皇城司的近路小巷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等他回头,一只大手从后面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紧紧箍住了他的双臂!一股强烈的刺鼻气味涌入鼻腔,沈墨深只觉得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四
顾惊弦接到沈墨深失踪的消息时,正在分析漕运码头的布防图。禀报的亲兵声音都在发颤,说是发现沈墨深常去的旧书铺附近有打斗痕迹,地上遗落着沈墨深随身携带的那枚作为证物的铜钱。
“砰!”顾惊弦手中的朱笔被硬生生捏断!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得知任何阴谋时都要凛冽。他们竟敢对沈墨深下手!是在警告,还是……已经察觉到了沈墨深打探到的消息?
“查!”顾惊弦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封锁消息!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暗桩,给我把金陵城翻过来!重点查漕帮,查朱贵!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皇城司这部庞大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隐秘度,疯狂运转起来。无数暗探如同鬼魅,融入金陵城的夜色之中。
顾惊弦站在值房窗前,望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空,拳头紧握,指节泛白。沈墨深虚弱苍白的脸、卓云帆昏迷中紧蹙的眉头、冯保死前诡异的笑容、还有那尊血玉菩提……所有画面在他脑中交织碰撞。
他知道,第二场风暴,已经毫无征兆地提前降临。而这一次,他绝不能失去那个刚刚重新点亮他内心一丝暖意的人。
夜色深沉,金陵城的暗流,终于开始了汹涌的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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