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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螳螂与雀那几份“天赐”的状子,被顾云舟不动声色地压了下来。他按部就班地继续着漕运新规的推行与盐政的局部整顿,仿佛从未收到过那些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铁证”。
暗地里,长风的调查却一刻未停。
数日后,结果陆续回报。
状子中所列证据,经暗中核实,十之七八竟是真的!苏州知府贪墨修堤款项,杭州织造以次充好克扣宫用,桩桩件件,皆有实据。然而,那最关键的一两处关于人证和部分银钱流向的细节,却存在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偏差,若依此发难,关键时刻必被对方抓住破绽,反咬一口。
而那位致仕的冯老大人,近来确实与几位看似不涉党争的藩王使者有过接触,但其真正目的,难以探查。
“大人,看来是有人想借您的手,除掉太子的羽翼,再在关键时刻弃车保帅,将您推出去顶罪。”长风面色凝重。
顾云舟站在书案前,指尖划过舆图上苏州、杭州的位置,眼神冰冷:“不止。他们还想试探我的深浅,看我是否有能力分辨这陷阱,更想看看……我背后站着的是谁。”
他沉吟片刻,问道:“罗七那边情况如何?”
“回大人,罗七已初步稳住漕帮局面,那几个被挑拨的旧部,他已按您的意思,假意迎合,放长线钓大鱼。背后之人很谨慎,尚未完全暴露,但似乎与苏州方面有关联。”
苏州……又是苏州。
顾云舟眸光微闪。所有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那个贪墨修堤款项的苏州知府,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意图搅浑水的第三方势力。
“既然有人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我们若不收,倒显得怯懦了。”顾云舟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只是,这礼怎么收,何时收,得由我们说了算。”
他铺开纸张,开始书写奏章。奏章中,他详细禀报了推行漕运新规的成效,以及盐政初步整顿的情况,言辞恳切,数据详实。对于那几份要命的状子,他却只字未提。
写罢奏章,他又写了一封密信,连同那几份状子的副本以及长风核查出的疑点,封入另一信函,交由绝对可靠的暗卫,直送萧绝手中。
“告诉殿下,江南水浊,或有他鱼。云舟欲静观其变,待其自露马脚,望殿下京中策应。”
他决定以静制动。对方布下陷阱,必然期待他有所行动。他偏要按兵不动,看看谁先沉不住气。同时,他将难题部分抛给萧绝,既是求助,也是借此观察萧绝在京城能否洞察并应对这可能的第三方势力。
接下来的日子,顾云舟表现得愈发“安分”。他甚至主动参加了几场由地方官员举办的文会、诗社,与一些名声不错的文人雅士谈诗论画,绝口不提政务。落在某些人眼中,这仿佛是这位年轻钦差在遭遇阻力后,开始明哲保身,甚至有些“玩物丧志”的迹象。
暗中的试探果然变本加厉。
先是有人在文人集会上,故意将话题引向苏州知府在园林建造上的“雅好”和“清廉”,言语间多有褒扬,试图引顾云舟表态。顾云舟只淡然一笑,转而与人讨论起吴门画派的笔法精髓,不着痕迹地避开。
接着,又有人通过各种渠道,向他“无意”间透露杭州织造府库“失火”,烧毁部分账册的消息,显然是想扰乱视听,甚至制造混乱。顾云舟闻讯,只派人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一番,并未深究。
他的沉静,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让投石问路者听不到半点回响,反而心生忐忑。
就在这诡异的平静中,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由长风亲自送到顾云舟手中。信是萧绝的亲笔,内容却出乎顾云舟的预料。
信中并未直接回答关于第三方势力的问题,反而提到了一个看似无关的人——即将致仕返乡的户部老侍郎,周文渊。此人为官数十载,素有清名,但其老家,正在苏州。
萧绝在信中只提了一句:“周老返乡,途经扬州,先生或可一晤。其婿,现任吏部考功司郎中。”
顾云舟握着信纸,沉思良久。萧绝绝不会无的放矢。周文渊清名在外,其女婿又是掌管官员考核的吏部要职,身份敏感。太子党拉拢他可能性不大,那第三方势力呢?是想借他之手接触周老,还是暗示周老与此事有关?
更重要的是,萧绝让他去见周文渊,是认为周老可能知道些什么,还是另有用意?
“长风,查一下周老侍郎具体的返乡路线和抵达扬州的大致时间。”
“是。”
两日后,顾云舟以私人身份,在扬州城外一座环境清雅的别院,设宴为途经此地的周老侍郎接风。
周文渊年近古稀,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眼神清明。他对顾云舟的邀请似乎并不意外,席间只谈风土人情,论诗词歌赋,偶尔提及朝中故旧,也多是感慨时光易逝,并无任何涉及党争或江南时局的言论。
顾云舟也不急,耐心作陪,言辞谦逊,态度恭敬。
直到宴席尾声,侍者撤下残席,奉上清茶,周文渊捧着茶杯,望着窗外暮色,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顾大人年轻有为,锐意革新,老夫在京城亦有耳闻。”他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平和,“这江南之地,繁华似锦,却也……水深浪急啊。”
顾云舟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晚辈初来乍到,诸多不解,还望老大人指点迷津。”
周文渊缓缓转着茶杯,目光依旧看着窗外:“老夫为官数十载,只明白一个道理:这官场之上,有时看到的,未必是真;想要的,也未必能得到。就如同那看似平静的运河,水面下藏着多少暗礁漩涡,谁又说得清呢?”
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提及:“前些时日,老夫离京前,偶遇一位旧友,闲谈间说起江南盐政,提及某些陈年旧账,似乎……与京中几位早已不过问世事的老大人,有些牵连。年代久远,怕是也查无可查了。”
京中老大人?陈年旧账?顾云舟立刻捕捉到关键词。这莫非指的是冯延己那批清流元老?
“老大人可知,是哪些陈年旧账?”顾云舟追问。
周文渊却摇了摇头,收回目光,看向顾云舟,眼神深邃:“老夫年迈,许多事记不清了。只是觉得,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也要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些根基,盘踞太深,贸然去撼动,恐遭反噬。”
他站起身,示意谈话到此为止:“顾大人,好自为之。老夫明日便要启程回苏州了,山高水长,但愿后会有期。”
送走周文渊,顾云舟独自在别院中站了许久。
周文渊的话,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他点出了水下的“暗礁漩涡”,暗示了清流元老可能与江南旧账有染,更提醒他不要贸然去撼动某些“根基”。
这是在警告他,第三方势力确实存在,且能量巨大,甚至可能牵扯到朝中隐形的庞然大物。他们抛出状子,或许不仅仅是想借刀杀人,更可能是在试探皇帝整顿江南的决心,或者……是在为某种更大的图谋做准备?
顾云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原本以为对手只有太子党,现在看来,这江南的棋局旁,还坐着不止一个耐心的观棋者,甚至……执棋者。
他回到书房,再次给萧绝写信。这一次,他将周文渊的暗示和自己的分析尽数写明。
『……周老之言,似有所指,恐江南之局,非止东宫。或有百年之蠹,借势而动,欲使水浊而摸鱼。云舟当如何处之,望殿下明示。』
信送出去后,顾云舟的心并未轻松。他有一种预感,风暴正在加速酝酿。而他,这个身处漩涡中心的钦差,已无法再完全置身事外,静观其变。
他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谨慎地查下去,揭开可能牵连更广的黑幕,还是及时收手,保全自身?
夜色深沉,扬州城灯火阑珊。
顾云舟推开窗,望着运河上依旧穿梭的船只,眼中渐渐染上决绝之色。
既然已入局,岂有退缩之理?
无论水下藏着的是巨鳄还是蛟龙,他都要将这浑浊的江南水,搅个天翻地覆!
“长风,”他沉声吩咐,“让我们在苏州的人,动起来。先从那个修堤款项的账目查起,不要怕打草惊蛇。”
“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他现在,要做的不是蝉,也不是螳螂,而是要看看,那藏在最后的黄雀,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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