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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五年(1926年)九月下旬,武昌城下的夜晚被一种诡异的寂静与躁动交织的气氛笼罩。自那夜传来一声疑似坑道爆破的巨响后,连续数日,大规模的正面强攻似乎暂时停止了,但零星的枪声、小规模的突击以及某种在地下悄然进行的、更为紧张的较量,却从未停歇。谢文渊终究没能立刻返回前线。那夜他强行起身,刚拄着拐杖挪到病房门口,便因剧痛和虚弱再次晕厥,伤口迸裂,高烧卷土重来。医生不得不用上了更强烈的镇静药物,并派人日夜看守。当他再次恢复清醒,已是几天之后。他得知,那夜的爆炸确实是一次坑道爆破的尝试,但或因药量不足,或因定位偏差,并未能炸开足够大的缺口,攻城部队的突入受挫,付出了新的伤亡。希望如同昙花一现,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焦灼与更严酷的消耗战。
他躺在病床上,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窗外秋雨连绵,更添几分愁惨。他听着雨声,思绪却飞到了城外那片泥泞的战场上,飞到了他的一营弟兄们身边。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是在阴湿的战壕里坚守,还是在执行着某种危险的任务?副营长能否稳住局面?那些新补充的士兵,是否已经适应了这地狱般的环境?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浑身沾满湿泥、面容极度疲惫、眼中却燃烧着异样光芒的军官走了进来。是工兵连长,李振华。谢文渊在之前的军事会议上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谢营长!” 李振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股浓烈的烟草和泥土混合的气味,“冒昧打扰!有紧要事情相商!”
谢文渊挣扎着想坐起来:“李连长?快请讲!是不是坑道……?”
李振华快步走到床前,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兴奋:“没错!我们选定了宾阳门附近一段城墙作为新的爆破点!地质条件相对合适,避开了主要的水脉!坑道已经挖掘了超过大半,距离城墙基础不足二十米了!”
谢文渊的心猛地一跳:“真的?!太好了!什么时候能完成?药量够吗?”
“最迟明晚子时前,一定能挖到预定位置!” 李振华眼中闪烁着技术人员的执着与狂热,“这次我们准备了足足三千斤炸药(数字为艺术加工)!都是从汉阳兵工厂紧急运来的***!只要安放到位,绝对能把那段城墙送上天!”
但他随即脸色又阴沉下来,透出深深的忧虑:“但是,谢营长,麻烦也在这里。守军不是傻子,他们肯定有所察觉了!最近频繁向城外可疑区域打炮,还派小股部队出击,破坏我们的作业面。我担心……担心最后这段路,会被他们发现,或者……他们在城里也可能挖掘反制坑道,或者用水灌,或者派人下来破坏……我们工兵人手不足,防守力量薄弱……”
谢文渊瞬间明白了李振华的来意。他是来求援的!坑道作业到了最关键时刻,需要可靠的步兵掩护,确保最后的挖掘和药室构筑、炸药安放万无一失!
“你需要多少人?什么任务?” 谢文渊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问道。
“至少需要一个加强排!不,最好是一个满编连!”李振华急切地说,“任务分两部分:一,在坑道口外围构筑坚固警戒阵地,防止敌军小部队袭击破坏;二,挑选最可靠、最勇敢的士兵,跟随我们工兵进入坑道最后一段,担任坑道内的护卫!万一……万一敌人从里面打过来,或者发生其他意外,需要他们用命去顶住!”
进入狭窄、黑暗、充满未知危险的坑道内部执行护卫任务……这几乎是与死神共舞!谢文渊的心沉了下去。他的一营刚刚补充,新兵居多,谁能担此重任?
“我的营……情况你知道,骨干损失很大……” 谢文渊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知道!但谢营长,你们一营是有着光荣传统的部队!汀泗桥、贺胜桥都打过来了!现在全军的眼睛都盯着这条坑道!上面下了死命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需要信得过的弟兄!”李振华的目光充满了恳切甚至是一丝哀求。
谢文渊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张张面孔。副营长需要统筹全局,几个新任连长经验尚浅……忽然,一个名字跳入他的脑海——原二连副连长,现任一连连长,陈石头。这是个沉默寡言、打起仗来却异常凶狠沉稳的客家汉子,东征时期就是战斗骨干,贺胜桥带伤坚持战斗,是营里目前为数不多的、能让他完全放心的老底子之一。
“我让陈石头的一连跟你去!” 谢文渊猛地睁开眼,下定决心,“石头打仗稳,不怕死!我把营里最后两挺花机关也加强给他们!坑道里面,就交给他们了!”
“太好了!多谢谢营长!” 李振华激动地抓住谢文渊的手,用力摇了摇,“我这就去准备!明晚……不,应该说是今晚子时,就是见分晓的时候!”
李振华匆匆离去后,谢文渊立刻让勤务兵找来纸笔,他靠在床头,忍着伤痛,亲自给陈石头写了一封简短而沉重的手令,说明了任务的极端重要性和危险性,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坑道作业完成和工兵安全。他特别强调:“石头,此役关乎武昌得失,北伐成败!把你从老家带出来的那股狠劲拿出来!坑道在,你在!坑道失,你也不必回来见我了!”
手令被立即送往前线。谢文渊躺在病床上,心却早已飞到了宾阳门外那片隐藏着惊天秘密的土地之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他仿佛能听到那地下深处,镐头刨挖泥土的沉闷声响,能感受到陈石头和工兵们在那狭窄、潮湿、缺氧的空间里,挥汗如雨,与死亡赛跑的紧张。
夜幕再次降临,秋雨似乎更大了。远处的武昌城漆黑一片,如同蛰伏的巨兽,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照明弹和零星的冷枪,提醒着人们这里仍是战场。
子时将近。谢文渊挣扎着爬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任凭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死死盯着宾阳门的方向。医院里一片寂静,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突然!
没有任何预兆,脚下的大地猛地剧烈一颤!紧接着,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轰鸣,从宾阳门方向滚滚传来!那声音并不尖利,却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力量!医院的窗户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
谢文渊死死抓住窗框,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他看到,宾阳门那段城墙所在的位置,猛地向上拱起,然后,在冲天的火光和弥漫的烟尘中,如同被巨人之手撕开一般,轰然坍塌下去!一个巨大无比的、狰狞的缺口,赫然出现!
成功了!坑道爆破成功了!
几乎在城墙坍塌的同一瞬间,如同海啸般的冲锋号声和成千上万北伐军将士的怒吼,从四面八方响起,震碎了武昌城下这短暂的死寂!
“冲啊!!!”
“革命万岁!!”
无数的灰色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那新生的缺口,发起了排山倒海的总攻!
谢文渊热泪盈眶,浑身因激动而颤抖。他知道,陈石头和李振华他们,做到了!武昌的坚城,终于被这来自地底的惊雷,劈开了!
然而,狂喜之余,一股深切的担忧也攫住了他。爆炸点如此猛烈,在坑道内执行护卫任务的陈石头和他的弟兄们,他们……怎么样了?他不敢细想,只能死死地盯着那片火光冲天的缺口,在心中为他们,也为所有冲锋的将士,默默祈祷。
坑道惊雷,石破天惊。武昌之战,迎来了最终的转折点。而胜利的曙光之下,注定掩埋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牺牲与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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