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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冰冷。无尽的黑暗包裹着他,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震碎。河水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裹挟着他向下沉沦。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就在他即将彻底放弃,任由黑暗吞噬之际,胸口处再次传来那微弱的温热。这一次,比坠崖时更加清晰,更加持久。仿佛有一股暖流,以玉佩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护住了他心脉最后一丝生机。同时,怀中那本紧攥的《黄庭经》也似乎在微微发烫,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感,奇异地中和了死亡的恐惧。
求生的本能被再次点燃。他拼命挣扎着,四肢胡乱划动,竟让他浮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河水,贪婪地呼吸着冰冷而潮湿的空气。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头顶极高处的一线天光,提示着他仍在深渊之下。水流湍急,推着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漂流。不知过了多久,水流渐缓,他被冲到了一处浅滩。
浑身湿透,伤痕累累,体力早已透支。他趴在冰冷的鹅卵石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入骨髓的疲惫交织在一起。
休息了不知多久,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抬起头,观察四周。这里似乎是一处位于山腹中的隐秘河谷,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高不可攀。前方不远处,河水注入一个幽深的洞穴,消失不见。
他必须找一个能遮风避雨、躲避追兵的地方。那本《黄庭经》和玉佩是陈老丈用命换来的,绝不能有失。他挣扎着爬起身,将湿透的经册小心地塞回怀中贴身藏好,踉跄着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
天光微亮时,他在一处藤蔓垂挂的崖壁下,发现了一道不起眼的缝隙。拨开厚厚的藤蔓,一股带着霉味和土腥气的凉风扑面而来。缝隙虽窄,但侧身勉强可以进入。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天然石室,干燥,隐蔽,似乎是某种野兽废弃的巢穴,角落里还堆积着一些枯草。
“暂时……安全了。”这个念头一升起,无边的疲惫和伤痛瞬间将他淹没。他瘫倒在枯草堆上,甚至来不及处理伤口,便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
他是被腹中的饥饿和伤口的刺痛唤醒的。睁开眼,石室中只有从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他检查了一下身体,多是擦伤和碰撞的淤青,最严重的是左臂一道被岩石划开的口子,好在已经不再流血。
他撕下衣襟,蘸着石壁上渗出的些许水珠,小心地清理伤口。做完这一切,饥饿感更甚。他走出石室,在附近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幸运的是,他发现了一些野果树和能食用的菌类,甚至还用尖锐的石片设下简易陷阱,捕捉到了一只懵懂的野兔。
解决了生存的基本需求,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怀中那本救了他一命的古册上。
石室内,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他郑重地打开了这本《黄庭经》。
册子的材质非帛非纸,触手温润,似乎水火不侵。上面的字迹并非雕版印刷,而是用一种古老的、带着某种韵律的笔触手书而成。字是篆文,云宸幼时随父亲学过一些,勉强能认。
开篇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武功秘籍,而是玄之又玄的经文。
“上有魂灵下关元,左为少阳右太阴。后有密户前生门。出日入月呼吸存……”
云宸凝神细读,初时只觉得晦涩难懂,如同天书。但他心性沉静,加之身处绝境,心无旁骛,便一字一句地琢磨下去。渐渐地,他发现这些文字似乎并非单纯的道理阐述,而是在描述一种……内在的运转。
“呼吸元气以求仙,仙公公子似在前……”
他不由自主地,按照经文中那模糊的指引,尝试调整自己的呼吸。一开始毫无头绪,只觉得别扭。但当他回想起坠崖时那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极致宁静,以及怀中经册与玉佩传来的奇异温热时,他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呼吸,变得绵长,细微。
一呼一吸之间,仿佛不再仅仅是空气的交换。他隐约感觉到,周身似乎有无数微不可查的“气”在流动,如同山间的薄雾,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
他不知道,这就是天地间游离的元气,是武者梦寐以求的修炼根基。后天武者锻体、通脉,便是为了打通自身与天地元气的桥梁,从而凝练出内力。而这《黄庭经》的吐纳法门,直指本源,竟能让他一个毫无武道根基的凡人,直接感应到元气的存在!
他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应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伤痛,甚至忘记了饥饿。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从这种状态中醒来时,惊愕地发现,身体的疲惫竟一扫而空,左臂伤口的刺痛也减轻了大半,精神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饱满!
“这……这就是陈老丈说的‘活人之路’?”云宸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意识到,自己得到的,恐怕是远超想象的宝物。
接下来的日子,他便在这幽谷石室中住了下来。白日里寻找食物,探索这片不大的河谷,确保没有危险和出路(结果自然是令人失望的,四面绝壁,猿猴难攀)。夜晚,他便借着月光或自制的松明,研读《黄庭经》,尝试那神奇的呼吸法。
他进展极慢,经文深奥,许多地方只能连蒙带猜。但他最大的优点便是耐心和悟性。他自幼在山中长大,观察飞鸟走兽,花草枯荣,对自然之气的变化本就敏感。此刻结合经文,竟隐隐有所印证。
“阴阳升降,如环无端……”他看着河谷中昼夜交替,水汽蒸腾又凝结为露,若有所悟。
“柔弱胜刚强,无为而无不为……”他想起山间的青藤,看似柔软,却能缠绕崩裂巨石。
这些道理,一点点融入他对呼吸的调整,对自身“气感”的引导之中。他并不知道具体的经脉穴道,只是本能地引导那微弱的“气”在体内流转,滋养伤处,涤荡疲惫。
半个月后,他左臂的伤口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而他的身体,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目光更加锐利,耳力更加聪敏,脚步更加轻健,甚至一拳打出,也隐隐带着破风声。这并非他刻意修炼武功,而是身体在《黄庭经》的滋养下,自然而然的蜕变。他已不知不觉,踏入了后天武者的门槛——锻体之境,并且根基之扎实,远超寻常苦练者。
这一日,他在探索河谷上游,靠近那河水注入的洞穴时,有了新的发现。在洞穴旁一片被泥石半掩的坡地上,他看到了一截灰白色的东西。
好奇心驱使他上前,用手扒开泥土和碎石。那赫然是一具完整的人类骨骸!
骨骸呈盘坐姿势,不知在此经历了多少岁月,血肉早已化尽,只剩下光洁的骨架。骨质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玉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竟没有丝毫阴森之感,反而透着一种庄严与祥和。
在骨骸的指骨间,扣着一枚颜色深暗的玉简。而在骨盆位置,则散落着几块腐朽的布片,以及一柄锈迹斑斑、几乎与铁锈融为一体的短剑。
云宸心中肃然。这位前辈,想必也是坠崖至此,最终在此坐化。他对着骨骸恭恭敬敬地行了三礼,低声道:“晚辈云宸,遭难坠崖,误入前辈安息之地,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他小心地取下那枚玉简。玉简触手温凉,上面刻满了比《黄庭经》更加细小、更加复杂的符文,他一个也看不懂。
他又看向那柄短剑。剑身完全被铁锈覆盖,看不出本来材质,但入手却异常沉重。他轻轻一拔,剑身与剑鞘几乎锈死在一起,用了不小的力气才“铿”的一声抽出半截。露出的部分也是锈迹斑斑,刃口钝缺,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看来是位不得志的前辈,连佩剑都腐朽至此。”云宸心中暗叹,对这具骨骸更多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他将短剑归于鞘,与玉简一同收起,打算找个地方将这位前辈妥善安葬,以免曝尸于此。
就在他准备动手搬动骨骸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骨骸盘坐的地面。那里,似乎有一些刻痕。
他拨开浮土,看到地面上刻着几行小字,字迹与《黄庭经》上的篆文同源,但更加凌厉,透着一股不甘与决绝:
“吾乃丹阳子,遭叛徒暗算,坠此绝谷。道基已毁,回天乏术。《黄庭》虽妙,难续道途。留此玉简,以待有缘。若得脱困,望持此简,往东海…………”
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似乎刻写到此处便已力竭。
丹阳子?东海?
云宸心中巨震。这位坐化的前辈,竟然也知晓《黄庭经》!而且看其语气,似乎《黄庭经》都未能救他,他遭遇的“暗算”该是何等可怕?他留下的玉简,又指向何方?
自己得到的《黄庭经》,与这位丹阳子,与陈玄武老丈,与朝廷密探……这一切之间,究竟隐藏着怎样错综复杂的联系?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网的一端是深不见底的历史迷雾,另一端,则是步步杀机的现实。
他将丹阳子的骨骸小心地埋葬在石室附近,立了一块无字的石头作为标记。那枚玉简和锈剑,则与《黄庭经》一起,成为了他最重要的秘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宸白天练习呼吸,锤炼身体,晚上研读经书,揣摩玉简上的符文(虽然一无所获)。他的“气感”越来越强,体内那股微弱的气流也愈发明显,能够按照他的意念,在四肢百骸中缓慢运行,带来阵阵温热与力量感。
他甚至开始模仿山中野兽的动作,结合《黄庭经》中“柔弱”、“圆转”的意境,胡乱地比划着。动作稚拙,毫无章法,却隐隐契合着某种自然的韵律。
这一日,他正在河边练习那自创的“拳法”,忽然耳廓一动,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窸窣声,伴随着低沉的嘶吼。
他心中一凛,立刻伏低身体,藏身于一块巨石之后,小心望去。
只见对岸的树林中,钻出一头体型硕大的野猪!獠牙外翻,目露凶光,正用鼻子在草地上拱着,似乎是在觅食。
这头野猪比他之前捕到的兔子大了数倍不止,显然极具攻击性。
野猪也发现了他,或者说,发现了他这个“入侵者”。它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吼,刨了刨蹄子,猛地冲了过来,速度极快!
若是半月之前,云宸除了爬树或者跳河,别无他法。但此刻,他虽惊不乱,体内那股微弱的气流自然而然地加速运转。
他死死盯着冲来的野猪,脑中闪过《黄庭经》中“静为躁君”、“以柔克刚”的句子,身体下意识地侧身、拧转,模仿着水流绕过岩石的姿态。
野猪带着腥风从他身侧冲过,獠牙几乎擦着他的衣角。
一击不中,野猪更加暴躁,转身再次冲来。
云宸心念急转,不再一味躲闪。在野猪再次近身的瞬间,他看准机会,身体微沉,双手如同缠丝,并非硬挡,而是顺着野猪冲撞的势头,在其脖颈处一引、一带!
这是他无数次胡乱比划中,偶然领悟到的“卸力”之法,粗糙,却蕴含着一丝“太极”的雏形。
“嘭!”
一声闷响。野猪前冲的巨力被他引偏了方向,硕大的头颅狠狠撞在了旁边一棵树上,震得落叶纷飞。野猪自己也撞得晕头转向,晃了晃脑袋。
云宸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体内那股气流转至右拳,他福至心灵,一拳击出,并非直来直往,而是带着一股旋转的钻劲,正中野猪相对脆弱的耳后!
“噗!”
拳劲透入!野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庞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地,四肢抽搐了一阵,便不再动弹。
云宸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看着自己的拳头,有些难以置信。他竟然……徒手击杀了一头成年野猪!凭借的,正是这半个月来从《黄庭经》中领悟的呼吸法和那粗糙的“拳理”!
绝境,并未困死他,反而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他抬起头,望向那高不可攀的崖壁。目光中,不再只有绝望,更多了一丝坚定与渴望。
“陈老丈,丹阳子前辈……你们未走完的路,我云宸,会试着走下去。”
“外面的事情,还没完。那些穿着獬豸服的人……我总会出去的。”
他轻声自语,然后拖起沉重的野猪尸体,向石室走去。幽谷的生活,似乎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但他知道,自己已然不同。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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