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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观的晨雾还没散,苏清月握着那枚从秘库带出来的白玉棋,指尖摩挲着上面的云纹。棋坪就摆在观后的石桌上,露水打湿了棋盘边缘,黑檀木的纹路里浸着潮气,倒让那些嵌在里面的螺钿星子更显亮了。“该你落子了。”凌尘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刚喝过热茶的暖意。他面前的青瓷杯还冒着热气,茶沫在水面浮成细碎的云,像极了昨夜瘴骨林上空的雾。
苏清月抬眼,看见他指尖捏着枚黑子,指节因为用力泛着浅白。这是他们在玄清观借住的第三日,自从那日从秘库出来,两人便默契地留了下来——说是帮观里整理古籍,倒不如说是借着翻书的由头,把那些没说透的话,全藏进了这每日一局的棋里。
她指尖的白玉棋悬在棋盘上方,迟迟未落。眼前的棋局明明是她占优,可不知怎的,目光总往他袖口瞟——那里别着枚小小的银质书签,是昨夜她在藏经阁捡到的,上面刻着只振翅的鹤,此刻正随着他翻茶盏的动作轻轻晃动,翅尖的纹路竟与她发间玉簪的莲瓣隐隐相契。
“在想什么?”凌尘突然笑了,伸手敲了敲棋盘,“再不下,这局就算你输了。”
“谁输还不一定。”苏清月回神,将白玉棋落在天元位,棋子与木板碰撞的脆响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倒是你,昨夜翻《云笈七签》时,把书页折了角都没发现。”
凌尘的耳尖微微发烫。他哪是没发现,分明是当时看她趴在案上打盹,鬓角的碎发垂在书页上,便悄悄把那页折了做记号,想着今日找机会说“你看,这里有段记载和你上次说的瘴气解法很像”。
雾渐渐浓了,漫过石桌的边缘,将两人的身影裹在片朦胧里。苏清月看着棋盘上渐渐成形的星轨,突然想起昨夜在藏经阁看到的那句话:“双星交汇,非敌非友,是为同途。”字迹苍劲,像是用朱砂混了血写就,旁边还画着半朵莲,花瓣的纹路与她玉簪上的分毫不差。
“你说,”她没头没脑地问,“那些藏在古籍里的话,会不会是前人故意留给后人的?”
凌尘正往她杯里添茶,闻言动作一顿:“或许吧。就像这棋,看似是你我对弈,其实早在落第一子时,输赢就定了。”他将茶杯推到她面前,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比如你总爱在右上角落子,我便在左下角留个空,等着你往里跳。”
苏清月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的白玉棋差点滑落。她确实总在右上角落子——那是她生辰的方位,当年师父教她下棋时说“此处藏气,落子便有好运”。这事她从未对人说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雾里突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铜铃的轻响。观里的小道童捧着个木盘走来,盘里放着两碗清粥和几碟酱菜,瓷碗边缘还沾着热汽凝成的水珠。
“苏姑娘,凌先生,观主说这是用晨露煮的莲子粥,特意留了你们的份。”小道童的声音脆生生的,像被雾洗过,“他还说,后山的雾快散了,今日适合去寻‘听风草’,那草只有雾散前才会开花。”
凌尘接过木盘,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突然想起昨夜在藏经阁,他替她披外衣时,指尖划过她后背的弧度——那时她正趴在《瘴气考》上,睫毛上还沾着书页的灰,像只敛了翅的蝶。
“吃完去看看?”他递过一碗粥,粥面上浮着颗完整的莲子,“你不是一直想找听风草做香料吗?”
苏清月接过粥碗,热气扑在脸上,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煮的粥。那时也是这样的晨雾,母亲会把莲子剥好放在她碗里,说“清月吃了莲子,以后心就静了”。她舀起那颗莲子,轻轻咬开,清甜的滋味漫开时,突然听见他说:
“其实昨夜在藏经阁,我看到你折的那页《星象图》了。”凌尘的声音很轻,像雾擦过草叶,“你在昴宿的位置画了朵莲,和你玉簪上的一样。”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粥勺在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故意在星图上留的记号,知道她翻《香料谱》时,在听风草那页画了个小小的对勾,知道她每一次看似随意的落子,都藏着怎样的心思。
雾不知何时散了些,阳光穿过云层落在棋盘上,将黑子白子照得透亮。苏清月看着棋盘上的星轨,突然发现自己的白棋看似散乱,实则被他的黑子悄悄围在中央,像群被护在翼下的雏鸟。
“这局我输了。”她轻声说,将白玉棋放回棋罐,“你的黑子……早就把我的路堵死了。”
凌尘却笑了,伸手将她的白棋一颗颗捡起来,放回她面前的棋罐:“重下一局?这次换我执白。”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让你三子。”
苏清月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想笑。这人总是这样,明明占了上风,偏要找个借口让她赢回去,像小时候藏起糖纸,却在她赌气时偷偷塞进她兜里。
远处传来观主的咳嗽声,伴随着木杖点地的“笃笃”声。老道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捏着串菩提子,站在廊下朝他们笑:“小友们好兴致,这雾刚散就对弈,倒是比老道我勤快。”
“观主早。”凌尘起身行礼,目光落在老道手里的木盒上,“这是?”
老道将木盒递过来,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昨日听小道童说苏姑娘在找听风草,老道想起库房里存着些前年采的,虽不是新采的,用来做香料也够了。”他打开盒子,里面铺着层软布,十几株干枯的草茎躺在里面,茎秆上还留着细小的绒毛,顶端的花苞呈浅紫色,果然是听风草。
苏清月接过木盒,指尖抚过草茎,突然想起昨夜在《草木记》里看到的记载:“听风草,生于雾谷,花开时能引蝶,花落时可安神,需与真心人同采,方得全效。”
她抬眼看向凌尘,正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阳光落在他眼里,像盛了碎金,而他袖口的银鹤书签,恰好与她发间的莲簪在光里连成一线。
“去后山走走?”他问,声音里的期待藏不住。
苏清月点头,将木盒抱在怀里,指尖却悄悄碰了碰棋罐里的白玉棋。她知道,这局棋他又要故意输了,就像他每次都会在她快输时,“不小心”把黑子落在禁着点上。
可她这次不想赢了。
走下石阶时,她故意落后半步,看着他的背影——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宽肩窄腰,袖口的银鹤随着步伐轻晃,像随时会振翅飞起。她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好的缘分,就像下棋,不是非要分个输赢,是知道对方会让着你,而你也甘愿陪着他,把这盘棋慢慢下完。”
听风草在山涧边开得正好,浅紫色的花苞沾着露水,风一吹便轻轻摇晃,真像在听风的声音。苏清月蹲下身采摘时,发间的玉簪滑落,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
“小心些。”他替她将玉簪插回发间,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两人像被电流击中般缩回手,却在对视的瞬间笑出声。
远处的雾彻底散了,阳光洒满山谷,将两人的影子叠在草地上,像幅刚画好的画。老道站在观门的石阶上,捻着菩提子笑——他年轻时也和师妹在这里下过棋,那时的雾比今日更浓,师妹总说他的黑子太急,而他总把她的白棋护得太好。
棋坪上的棋子还没收,被阳光晒得温热。风拂过棋盘,带起枚白子,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那声音在山谷里荡开,像句未完的话,又像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苏清月把采好的听风草放进竹篮,看着凌尘蹲在溪涧边洗手,水花溅在他的衣角,晕开片深色的痕迹。她突然想起昨夜在藏经阁,他替她挡开掉落的古籍时,袖口也沾了这样的水渍,那时她没说,却悄悄在他离开后,用帕子替他擦了干净。
“走吧。”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掌心还带着溪水的凉意。
苏清月把手放进他掌心,看着他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痕迹,却在触碰她时,温柔得像拂过花瓣的风。
他们沿着溪涧往回走,竹篮里的听风草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金。
玄清观的钟声突然响起,悠远而绵长。苏清月抬头,看见观顶的角铃在风里轻响,而她发间的玉簪,正与他袖口的银鹤书签,在光里轻轻颤动,像两颗正在靠近的星。
她知道,这盘棋他们会下很久,从晨雾弥漫到阳光满谷,从黑檀棋坪到岁月深处,落子有声,相守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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