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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池殿的鎏金宫灯次第亮起,映得白玉地面浮着层暖光。二皇子萧承煜端着九龙缠枝碗起身,玄色蟒纹吉服上的金丝在烛火下流转,声音清越如鸣玉:“今日春宴,儿臣敬父皇一杯,愿我大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龙案前,皇帝放下酒盏轻笑:“承煜近日愈发沉稳了。”他眼角的细纹舒展着,倒像是真见着了储君之姿。
云知夏坐于御医席末,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案几。
乐师们合奏的《百鸟朝凤》里,第三十六拍的商音突然高了半调,像根细针轻轻扎进她太阳穴——这是“摄魂引”的变调,能放大人心底的躁动。
前世在苗疆毒窟,她曾见过蛊师用类似声波引动人心癫狂。
她垂眸瞥向案下,那枚拇指大的竹筒正贴着锦缎。
药膜吸附声波的细微声响被乐声盖过,却清晰地撞在她耳膜上。
昨日与萧临渊在实证院顶楼商量时,他说楚云归混进乐班弹偏了三个音,此刻想来,倒像是给她递了把拆局的刀。
“儿臣先饮为敬。”萧承煜举盏的手稳如磐石,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金芒。
云知夏的指甲掐进掌心。
老黄昨夜抖着声音说“他们要让二皇子在宴上大放异彩,等圣心属意后再下狠手”的话突然炸响——所谓“醒龙散”,哪里是助兴,分明是催命的引信。
“且慢!”她霍然起身,袖中三寸金针刺破指尖,借势弹出。
金芒破空的声响惊得殿中鹦鹉扑棱翅膀。
萧承煜手中的酒盏“当啷”坠地,琥珀色酒液泼在青砖上,腾起阵阵青烟,腐蚀出星星点点的黑斑。
满殿死寂。
“夏医官这是何意?”礼部尚书率先反应过来,胡须抖得像风中芦苇,“二皇子敬的是御酒,你……”
“此酒非贺,乃弑。”云知夏弯腰拾起那只染了毒的酒盏,指腹划过杯沿,“这酒里掺了‘蚀骨散’,初饮时只觉甘美,三盏后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胡言!”左丞相拍案而起,“御酒由尚食局监制,你一个小小医官怎敢信口雌黄?”
云知夏不答,从袖中取出那只替换过的九龙碗。
碗里盛着半碗新鲜猪血,是她今早让墨七从太医院借的。
她将酒盏中的残液滴入碗中,众人还未看清,那血突然“咕嘟”翻涌,黑得像浸了浓墨的棉絮,眨眼便凝成块。
“这血,黑得像你们的心。”她举碗转向龙案,“你们说他龙光焕发,我说他命如残烛——若这酒真如诸位所言无害,何不让尚食局的人尝尝?”
殿中响起抽气声。
尚食局主管“扑通”跪了,额头砸在地上:“陛下明鉴!小的们今日根本没换过酒方……”
“妖妇!竟敢污蔑御膳!”
刺耳的呵斥炸响。
云知夏抬眼,见守脉阁祭司楚云归掀翻案几站起,玄色祭服上的银线刺得人眼疼。
他腰间的青铜铃随着动作乱响,活像被踩了尾巴的毒蛇:“你说有毒便有毒?守脉阁世代掌医道,何时轮到你个野路子指手画脚?”
“有没有毒,听听这声音便知。”云知夏将那枚回音竹筒放在殿心,指尖轻点机关。
竹筒里传出沙沙轻响,接着是老黄带着哭腔的抽噎:“小柱儿才五岁啊……他们说只要二皇子在宴上喝了醒龙散,等圣心定了再……”
“醒龙散三钱,混入参茸膏,明日午时前换碗。”另一个男声压得极低,却像冰锥般刺进众人耳中,“事成之后,黄头的孙子自会送回。”
连炭盆里火星迸裂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尚食局主管的脸瞬间惨白:“这是老黄的声音!他今早说孙子病了告假,原来……”
“放肆!”皇帝拍案,龙袍下的手青筋暴起,“传老黄!”
“不用传了。”云知夏扫过人群,“老黄此刻该在顺天府,和他孙子小柱儿团聚——至于威胁他的人,”她的目光钉在楚云归脸上,“就在殿上。”
楚云归的瞳孔骤缩。
他突然甩袖震落案上果品,指向乐师席:“奏乐!继续奏乐!”
十二名乐师同时抬腕。
云知夏心尖一紧——这是“摄魂引”的终章,若让他们奏完,殿中众人怕是要陷入癫狂,任人拿捏。
可为首的绿袖指尖刚搭上琴弦,突然顿住。
她望着云知夏手中那碗黑血,又望向缩在龙案后的小宫女——那是她的妹妹,被楚云归扣作人质的。
“商音入肺,角音入肝……”绿袖喉间溢出极轻的呢喃,是谢无音先生临终前塞给她的《安神引》谱。
她咬碎舌尖,腥甜漫开,玉指重重扫过商弦。
乐声骤变。
原本诡谲的变调化作清泉般的流音,《安神引》的清音漫过殿宇。
原本因“摄魂引”而微涨的太阳穴突然一松,武将们按刀的手缓缓松开,文官们的朝珠不再乱晃。
“你!”楚云归踉跄两步,“你敢改调?”
“我敢。”绿袖抹去嘴角血痕,“谢先生说过,医道该救人,不该杀人。”
殿外突然传来刀鸣。
玄色披风卷着冷风灌进殿门,萧临渊腰间横刀映出楚云归扭曲的脸:“云知夏说的每一句,孤都信。”
暗卫们如潮水般涌进,刀刃齐指楚云归。
他望着明晃晃的刀尖突然笑了:“你以为毁了这场局就能赢?千年规矩……”
“规矩若要用命填,那就该碎。”云知夏踏前一步,与萧临渊并肩而立。
她的目光掠过龙案下的阴影,那里有只绣着缠枝莲的香囊正缓缓滑落,残粉从开口处漏出,在青砖上泛着幽蓝。
喉间突然发紧。
前世实验室里,那个标着“蓝焰”的毒剂瓶突然浮现在眼前——同样的幽蓝,同样遇血即凝的特性。
她分明记得,师兄陈默曾说这毒“只在实验阶段,世上绝无第二份”。
“夏医官?”萧临渊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香囊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云知夏弯腰拾起香囊,帕子裹住残粉时,指腹触到一丝熟悉的灼痛——和前世被“蓝焰”灼伤时的感觉分毫不差。
她攥紧帕子,抬头正对上裴元衡的目光。
这位素以沉稳著称的宰相,此刻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忌惮。
皇后的凤钗在鬓边轻晃。
她垂眸盯着自己掐红的掌心,凤纹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极了藏在袖中的另一把刀。
“将楚云归押入天牢。”皇帝的声音像浸了冰,“尚食局、守脉阁……彻查!”
殿外起风了。
云知夏望着被风吹得摇晃的宫灯,袖中帕子裹着的残粉硌得掌心生疼。
她想起实证院地下那间密室,那里锁着前世的毒剂图谱,锁着师兄陈默的笔记,锁着所有未解的谜题。
今夜,怕是要挑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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