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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汁在地上凝成薄冰的瞬间,帐外的马蹄声已经撞碎了夜的寂静。哨兵掀帘而入时带起的风卷着雪粒,扑在云知夏脖颈间,激得她后颈一凉。
"王妃!
靖王亲率先锋突袭敌营,周副将为护主帅,胸口中箭倒地!"哨兵的声音带着裂帛般的急促,"箭簇深入肺腑,军医说肺破则气绝,拔箭即死,如今人还剩口气——"
云知夏的指尖在医箱铜环上扣出青白,耳中嗡鸣。
她想起三日前萧临渊披甲时,曾将玄铁匕首塞进她掌心:"若我未归,这刀替我守边。"此刻那匕首还在她袖中硌着腕骨,可她顾不上这些,抄起医箱就往外冲,带翻的药碗"当啷"砸在地上,碎瓷混着药汁在雪地里洇开,像朵惨败的花。
伤兵营的篝火映得雪幕泛红。
云知夏冲进主帐时,血腥味几乎要呛得人睁不开眼。
周副将被剥去上身甲胄,胸口插着半支狼牙箭,箭杆上还沾着敌国特有的靛蓝染料。
两个老军医正跪在地上发抖,见她进来便重重叩首:"王妃饶命!
这等伤......古医书说肺为华盖,破则气散,实是无药可医啊!"
云知夏跪在草席上,指尖贴上周副将颈侧。
动脉搏动若游丝,却还在一下一下撞着她的指腹。
她俯身贴近他微张的唇,能感觉到极浅的呼吸拂过脸颊——不是气绝,是积血堵了气道。
她扯开他衣襟,箭簇周围的皮肤已经泛青,指尖轻按伤口周围,能摸到皮下有细碎的血泡随着呼吸起伏。
"备沸水、银针、羊肠线。"她声音里的冷意让帐中温度骤降,"把清创台移到主帐外,让军士围成人墙遮风。"
老军医浑身筛糠:"王妃!
开胸破腹是勾魂术,犯军中铁律......"
"三时辰内不引流积血,他必窒息而亡。"云知夏扯断腰间银链,刀尖挑开箭杆,"你要他死在规矩里,还是活在我刀下?"
帐外突然传来清越的刀鸣。
烽火娘子持雁翎刀劈开人群,身后三十女哨列成半圆,刀锋在雪光里寒芒闪烁:"医营听令!
按王妃说的备物,有敢多嘴者——"她刀锋一偏,削断丈外旗杆,"同此杆!"
军士们轰然应诺。
云知夏站在临时搭起的清创台前,看沸水汽在脸上凝成白雾。
她解下外袍,露出月白中衣,用煮沸的药酒一遍又一遍擦手,指节被烫得发红,却越擦越快。
烽火娘子举着羊皮灯凑近,暖黄的光落在她紧抿的唇线上:"我替你掌灯,手稳。"
刀尖触到皮肤的瞬间,周副将发出闷哼。
云知夏反手将银针扎进他肩井穴,麻药顺着经络散开,他很快昏沉过去。
刀锋划开胸肌时,血涌如泉,围观的军士"哄"地后退数步,唯烽火娘子稳如磐石,灯芯在她手中连晃都不晃。
"肺膜未全裂。"云知夏探指入胸腔,触到那片脆弱的薄膜时,掌心沁出冷汗——前世在实验室剖过无数次猪肺,可真人的温度、滑腻的触感,比任何标本都震撼。
血泡随着呼吸在指缝间起伏,她取出特制的细钩针,"羊肠线。"
烽火娘子递线的手精准如机械。
云知夏捏着针穿过肺膜裂口,第一针下去时,帐外有老兵跪了:"这是活菩萨在缝命啊......"
三刻钟后,竹管插入胸腔的瞬间,黑红的积血顺着管子汩汩流出。
云知夏扯下颈间的银针包,用最后一根刻着"姐姐"的银针挑开药粉,撒在伤口上:"止血散,祖传的。"
术后第三夜,云知夏靠在床沿打盹。
她的手指始终搭在周副将腕上,感知着脉象的变化。
药炉里的"护肺丹"熬得咕嘟响,她就着热汤化了药,用竹管一滴一滴喂进他嘴里。
帐篷外的雪停了,月光透过毡布漏进来,在她眼下的青黑上镀了层银。
"王......爷......"
沙哑的声音像碎瓷片刮过耳膜。
云知夏猛地抬头,就见周副将浑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喉头动了动:"退兵......了么?"
她赶紧扶起他,喂了口温药:"你护住了主帅,也护住了命。
靖王已经带着捷报回营,你再睡两日,就能听他说杀了多少敌将。"
周副将的手突然抓住她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谢......神医......"
帐外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周副将醒了!"刹那间,伤兵营里百来号伤兵撑着拐杖、扶着同伴涌到帐前,有年轻的卒子跪在雪地里哭:"我阿爹当年肺伤没挺住,要是您早来两年......"连前日押来的敌俘都跟着跪了,额头磕在雪地上咚咚响。
陆沉舟站在人群最后,看着云知夏给周副将盖被子的动作,喉结动了动。
老药驼戳了戳他胳膊:"你说这是啥?"
"改命。"陆沉舟摸出怀里的《北毒志》,书页被他翻得卷了边,"她不是用刀在缝肉,是用医道在撬天命。"
这句话传到高德全耳朵里时,他正蹲在炭盆前烧密信。
信纸上的字迹还没完全碳化,他就着火星子辨认:"周副将若亡,报阵亡可吞二十万饷银......"
"啪!"炭盆被他踢翻,火星子溅在绣金蟒袍上,烫出个焦洞。
这个在边关贪了三年军饷的监军太监猛地站起来,指甲掐进掌心:"那女人若真把周副将救活,我虚报的三千阵亡、四十万饷银......"他抓起案上的茶盏砸向墙角,"必须让她身败名裂!"
第二日正午,高德全带着三个白胡子军医冲进医营。
他甩着拂尘,尖细的嗓音像刀:"好个靖王妃!
竟在军中行剖心剜肺的妖术!
周副将若死,你是弑将逆贼;若活,便是以邪术惑众,动摇军心!"他转身揪住个老军医的衣领,"你说!
古来医者可曾上过战场?"
老军医被掐得翻白眼:"回......回公公,医典有云'血光冲脉,医者避之'......"
"听见没有?"高德全甩了老军医,拂尘直指云知夏,"你这是引煞入营!
昨夜已有伤兵被煞气冲了脑子,砸了药柜、撕了伤册——"
云知夏抱臂站在药箱前,唇角勾着冷笑。
她朝阿铁使了个眼色,那铁塔似的护卫立刻扛来个上了锁的木箱。
她取出个青瓷瓶,在阳光下泼出淡金色的药水——药箱角落顿时浮现出淡淡指痕,还有一缕沉水香的气息飘出来。
"这味沉水香,全营只一人常用。"她捏起半片绣着金线的香囊残片,"高公公的贴身香囊,前日我在药柜底下捡到的。"
高德全的脸"刷"地白了。
"更巧的是......"云知夏又从箱底摸出包着碎末的纸包,"昨夜有人往我药匣塞'断魂散',这包纸用的是北地松烟墨——"她抖开从他靴底搜出的密信,"和这封敌国密信,同一批纸。"
帐外突然传来刀鞘相撞的脆响。
烽火娘子带着女哨破门而入,三十把雁翎刀同时出鞘,刀锋映得高德全额头冷汗直冒:"高公公若再敢动神医一根汗毛——"她刀尖挑起他腰间的玉牌,"先问问我这刀答不答应。"
高德全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药柜。
药材撒了满地,他却连看都不敢看云知夏一眼,扶着门框逃了出去。
是夜,云知夏坐在案前整理伤兵档案。
烛火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投在帐布上,像只展翅的鹰。
帐外突然传来重物拖拽的声音。
她掀帘望去,就见高德全带着一队亲卫守在药库门口,灯笼光里,他脖子上的汗顺着蟒纹滚进衣领。
见她看来,他梗着脖子喊:"女子行妖术,军药已染煞气!
从今日起,药库由我亲自看管——"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云知夏望着雪地里那排深深的脚印,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的医箱。
她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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