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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如同一个巨大的、褪了色的铜盘,从东边天际缓慢地、沉重地挪移到了中天,又渐渐向西倾斜,将戈壁滩上的一切都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争执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双方的理由反复陈述,情绪几度起伏,却始终像两条平行线,找不到交汇的点。
主张搬迁的,看着对方眼中那份近乎固执的坚守,既觉无奈又感心酸,他们脑海中浮现的是沙暴夜里的惨状和地质报告上冰冷的文字;
坚持留下的,听着对方字字句句关乎生死存亡的警告,亦觉沉重如山,眼前晃动的是祖辈的坟茔、赖以生存的沙枣林和那抹试验田里倔强的绿色。道
理越辩越明,可心里的疙瘩,却越结越死,仿佛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
老村长一直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枣木拐杖,强撑着站在人群中央,像一棵被雷火灼烧过却依然挺立的老胡杨,试图为村民们遮风挡雨,凝聚那即将涣散的人心。
他听着双方的意见,浑浊的老眼时而看看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李大叔,时而望望一脸忧色的张教授,时而扫过沉默不语却眼神倔强的陈阳,还有那低着头、绞着衣角的拾穗儿。
他脸上的皱纹仿佛在这一上午又深刻了许多,每一道都刻满了疲惫与忧思。
他昨晚连夜观察村民伤势、安抚受惊的妇孺、组织青壮年加固临时帐篷以防万一,几乎未曾合眼,本就年迈体衰,全凭一股对村子沉甸甸的责任心硬撑着。
此刻,在烈日炙烤和内心双重焦灼的煎熬下,他那早已透支的身体终于发出了最后的抗议。
就在李大叔再次激动地陈述完留下的理由,话音刚落的瞬间,老村长的身子猛地晃了几晃,手中的枣木拐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在寂静的帐篷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嘴唇艰难地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双眼一闭,整个人便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
“村长!”
离得最近的李大叔反应最快,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用他那双常年劳作、粗壮有力的胳膊,险险地扶住了老村长瘫软的身体。
触手之处,只觉得老人轻飘飘的,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那冰凉的温度更是让李大叔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村长!您醒醒!您别吓唬我们啊!”
李大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这个平日里顶天立地的汉子,此刻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无助。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本就波澜起伏的死水潭,现场瞬间炸开了锅。
“村长!”“老村长怎么了?”
“天哪!快!快叫苏医生!”
“让开点!别围着了!让村长透气!”
惊呼声、哭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妇女们压抑的啜泣声顿时响成一片,之前的争执和矛盾瞬间被这共同的、巨大的担忧和恐惧所取代,所有人的心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提到了嗓子眼,帐篷里乱作一团。
“让一让!大家让一让!苏医生来了!”
陈阳一边高喊着,一边奋力分开慌乱的人群,他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嘶哑。
旗卫生院苏拉那提着那个标志性的、有些磨损的药箱,脸色凝重地快步挤到老村长身边。
她顾不上擦去额角的汗,立刻蹲下身,专业的本能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她先是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老村长的颈动脉,脉搏微弱而急促,像即将燃尽的烛火;
又小心翼翼地翻开他的眼睑查看,瞳孔对光反应有些迟钝。
她迅速做出判断,抬头对周围焦急的人群说道:“是过度疲劳,加上情绪激动引起的低血糖和暂时性昏厥!需要立刻静卧休息、补充能量!快,找东西做个简易担架,抬到医疗点去输液!”
“我来!”
陈阳毫不犹豫,立刻和几个闻讯赶来的年轻村民一起,七手八脚地拆下帐篷里一块用来当桌子的旧门板,又找来几根结实的绳索和干净的旧衣物,迅速搭成了一个简易却结实的担架。
他们动作轻柔而又迅捷,仿佛抬着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老村长平稳地转移到担架上。
“小心点!稳着点!别颠着村长!”
李大叔在一旁紧张地指挥着,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老村长那张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他的大手无意识地搓着,显示出内心的极度焦虑。
拾穗儿在看到老村长倒下的那一刻,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起来。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没有失声尖叫出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此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去留之争,什么个人恐惧,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本能驱使着她,她踉跄着抓起旁边炉子上还温着的水壶,紧紧跟在担架后面,小跑着向临时设立的医疗帐篷奔去。
她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脑海中不断闪过老村长平日里慈祥而又坚毅的面容,想起他手把手教自己认草药,想起他在沙暴来临前组织大家转移时那镇定却疲惫的身影……
恐惧和担忧像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她,让她浑身发冷。
临时医疗帐篷里,苏拉那展现出了超乎年龄的冷静和高效。
她指挥着众人将老村长平稳地安置在唯一一张相对完整的行军床上,迅速挂上葡萄糖注射液,熟练地进行静脉穿刺。透
明的液体一滴滴通过细小的导管,缓慢地流入老人干瘪的血管,仿佛在注入生命的希望。
拾穗儿赶紧递上早已兑好的温糖水,苏晓接过,用小勺一点点地、耐心地喂进老村长微微张开的嘴里,尽管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但她没有放弃。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帐篷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输液管里液滴落的细微“嗒、嗒”声,和众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床上那张苍老而安详的脸,仿佛在等待一个神圣的宣判。
陈阳站在拾穗儿身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单薄身体的微微颤抖,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给她一点力量和安慰,但手抬到一半,又想起之前争执时那无形的隔阂,心中一阵刺痛,最终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将那份复杂的担忧和想要靠近的冲动死死压在心底,目光也紧紧锁在老村长身上。
张教授也闻讯急匆匆赶来了,他拨开人群,走到床边,看着老友毫无生气的样子,那副熟悉的、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面容此刻如此苍白脆弱,他的眼圈瞬间就红了,视线变得模糊。
他想起两人年轻时一起在这片土地上勘测、规划,畅想未来;想起老村长为了争取村里的水源,在乡里据理力争的背影;想起几十年风风雨雨,这位老哥始终像磐石一样守护着这个村庄……
如今,却在村子面临史上最大危机时轰然倒下,张教授心中充满了酸楚、无力的悲痛和深深的自责。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在众人焦灼得几乎要崩溃的期盼中,老村长的眼皮终于轻轻颤动了几下,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有些涣散和迷茫,像蒙着一层薄雾,慢慢地,那层薄雾才散去,视线逐渐聚焦起来,映出了围在床边的一张张熟悉而关切的脸庞。
“我……没事……”
他声音极其微弱,气息游丝,像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但这微弱的声音却像天籁般,让所有悬着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不少人偷偷抹起了眼角。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地扫过床边,最终,定格在了离他最近、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脸上还挂着泪痕的拾穗儿身上。
老人干枯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抬起来,却显得力不从心。拾穗儿立刻会意,赶紧伸出自己冰凉而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那只冰冷而无力的大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它。
“村长,我在呢。”
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但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不想让老人担心。
老村长的手腕似乎从这接触中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力量,微微回握住拾穗儿的手。
他的眼神不再像昏迷前那样充满焦虑、挣扎和无法抉择的痛苦,反而变得异常清明、透彻,仿佛在刚才那短暂的黑暗与寂静中,想通了一切,也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深深地望着拾穗儿,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身体,直抵她的灵魂深处,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她的灵魂,都深深地刻进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里。
“穗儿……”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庄严的郑重,“村子的事,难办。留也好,搬也罢,我都知道,难为你们这些孩子了。”
拾穗儿用力点头,眼泪又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滴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滚烫的泪珠仿佛灼伤了老人冰凉的皮肤:“村长,您别操心这些了,先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最重要!村子的事,有大家呢!”她哽咽着说道。
老村长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不堪却又异常释然的苦笑,这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有解脱,有不舍,有遗憾,也有最终的坦然:“我老了,这次是真的撑不动了。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也陪不了大家走接下来的路了。”
他顿了顿,积攒了一些微弱的力气,然后将目光从拾穗儿脸上移开,缓缓地、扫过站在床边的张教授、陈阳、李大叔,以及挤在帐篷门口、密密麻麻、满脸忧色和关切的村民们。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这片土地和乡亲们最深切的不舍,有对未竟事业的遗憾,有对未来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卸下千斤重担的解脱,和一种托付未来的郑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简单的动作似乎都耗尽了他很大的力气,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然后,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将声音提高了些许,虽然依旧不大,甚至有些断续,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顿地,传到了帐篷里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众人的心坎上:
“乡亲们都在,好。看到大家都平安,我就放心了。”
他喘了几口粗气,继续艰难地说道,语速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石根生,在金川村土生土长,当了这个几十年的村长,没能带大家过上好日子,反倒让村子遭此大难,我有愧啊……”
这话一出,许多老村民都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连连说道:“村长,您别这么说!”“您为我们操了一辈子心了!”
老村长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起来:“今天我想了很多。我老了,不中用了,这副担子该交给年轻人了。”
他停顿了一下,积攒起最后的力量,目光如炬,再次聚焦在拾穗儿脸上,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庄严宣告:
“我决定,从今天起,石穗儿,就是咱们金川村新的村长!”
“嗡——”的一声,这句话像一道平地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写满了惊愕、难以置信和不知所措。
帐篷里陷入了一片死寂,连哭声都停止了。尤其是拾穗儿,她简直怀疑自己因为过度悲伤出现了幻听,猛地瞪大了红肿的眼睛,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随即,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摇头,连连摆手,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慌而变得尖利甚至有些失真:
“不!不行!绝对不行!村长,您糊涂了!这绝对不行!我……我太年轻了!我什么都不懂,没经验,我怎么能当村长?这村子现在这么难,这么多大事要决定,我……我不行的!我担不起这个担子!我会把村子带垮的!”
她急得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个突如其来的、如山岳般沉重的重任,比她面对沙暴时的恐惧还要强烈百倍,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和窒息般的恐慌。
她下意识地看向陈阳,看向张教授,寻求着支持和否定。
“你担得起!”
老村长猛地打断她,语气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他从未有过的、近乎威严的气势。
这突如其来的气势,让拾穗儿和其他所有人都为之一震,仿佛看到了老村长年轻时雷厉风行的影子。
老人用尽力气紧紧攥了攥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听着,孩子”,也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告:
“你担得起!”
他重复道,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我看人准。你心善,对乡亲们有真感情。你跟着张教授学了真本事,不是死读书,脑子活,肯钻研,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有见识,有办法!”
他艰难地转动目光,看向站在一旁、同样一脸震惊、眼神复杂的陈阳,语气充满了期许:“陈阳踏实,肯干,有股子不服输的倔劲儿。你们年轻一辈,比我们有冲劲,有想法,未来是你们的。”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同样眼含热泪的张教授身上,充满了超越个人情感的、对村子未来的恳切托付和最后的嘱托:“老张,我的老兄弟,我这辈子最信的就是你。我把村子托付给穗儿,也托付给你了。不管是留是搬,这条最难的路,都得靠你帮着他们,领着大家走下去。一定得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我就能放心地闭眼了。”
张教授看着老友那浑浊眼睛里闪烁的最后的、近乎哀求却又无比信任的光芒,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鼻尖一酸,热泪瞬间决堤,沿着脸上深刻的皱纹肆意流淌。
他重重地、不停地点着头,嘴唇哆嗦着,努力压抑着巨大的悲痛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用尽力气承诺道:“老哥!你放心!只要我张建军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竭尽全力,帮穗儿,帮咱们金川村,找到出路!我向你保证!一定!”
他的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直接迸发出来的。
老村长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却又无比欣慰、无比安然的笑容,仿佛了却了平生最大的心愿,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他再次看向陈阳,眼神里带着长辈对晚辈最深切的期许和一丝恳求:“陈阳,穗儿她心思重,有时候想得太多,有顾虑。你是男子汉,要多帮她拿主意,撑着她。你们两个要劲儿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拧成一股绳,这村子才有救,才有希望。”
陈阳看着老村长那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却又因为这份沉重的托付而强撑着的眼神,再看看身旁惊慌失措、泪眼婆娑、仿佛随时会崩溃的拾穗儿,心中百感交集。
有对老村长一生奉献的崇高敬意和此刻的不舍,有对未来的茫然和巨大的压力,有对拾穗儿的心疼,更有一种被信任、被赋予重任的沉甸甸的使命感。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一瞬间成熟了许多,挺直了原本就挺拔的脊梁,目光坚定地看着老村长,如同立下军令状般,郑重地许下承诺:“村长,您放心!我陈阳在此立誓,一定尽全力帮助穗儿!无论前路多难,是刀山火海,我们一起扛!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决心。
这时,站在一旁、一直紧握着拳头、眼眶通红的李大叔,这个刚才还为了留下而激动争辩的耿直汉子,第一个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
他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老村长的深意——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需要一个能凝聚所有人的新核心,而年轻、善良、有文化的拾穗儿,或许正是打破僵局、带领大家寻找新希望的关键。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将眼角的湿意和鼻涕狠狠擦去,然后高高举起了那双布满老茧、粗糙不堪的大手,用力地、一下一下地、富有节奏地鼓起掌来!他的掌声起初孤单,却响亮而有力,在寂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突兀,却也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所有人。
“好!村长选得好!选得对!”
李大叔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发自内心的真诚支持,“我李大山,第一个支持!服气!”
他转向众人,激动地说道:“乡亲们!老村长看得远啊!穗儿这丫头,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啥品性咱们都知道!心肠好,有文化,还跟着张教授学了真本事!现在这光景,老办法不顶用了,就得靠年轻人,靠新知识!还有陈阳这小子,有闯劲!张教授更会全力帮咱们!我相信老村长的眼光!也相信穗儿!咱们得支持她!一起把这难关渡过去!”
李大叔的带头和恳切的话语,像是一下子点醒了处于迷茫和震惊中的众人。
是啊,在这个风雨飘摇、前途未卜的危急时刻,争论对错已经失去了意义,团结才是唯一的出路。
还有什么比团结在一个被德高望重的老村长以生命最后时刻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周围,更能凝聚人心、更能找到出路呢?
无论是坚决主张搬迁以求安全的,还是誓死捍卫故土难离的,此刻,大家都需要一个主心骨,需要一个能将所有力量凝聚起来、带领大家蹚出一条生路的领路人。
“对!我们支持穗儿!”
“老村长看人准没错!穗儿心细,肯定行!”
“穗儿,你就领着大家干吧!我们听你的!”
“金川村不能散!咱们得齐心!跟着新村长走!”
“张教授,陈阳,你们可得好好帮穗儿啊!”
掌声先是零落,随即迅速感染开来,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热烈,最终汇成了一片雷鸣般的、充满希望和力量的声浪。
这掌声,驱散了之前的沉闷、对立、绝望和恐慌,像一股强劲而温暖的春风,吹散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霾,注入了每个人的心中。
它代表着信任,代表着支持,更代表着在绝境中重新凝聚起来的、无比珍贵的团结和希望。
许多人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中已经重新燃起了光彩。
老村长听着这热烈而真诚的掌声,看着村民们脸上重新焕发出的希望和信任,一直紧绷着的嘴角终于彻底松弛下来,露出了一个真正释然、安心、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
他紧紧握着拾穗儿手腕的手,也慢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力道,最终完全松开了,无力地垂落在床沿。
他仿佛卸下了背负一生的千斤重担,长长地、舒缓地、彻底地吁出了一口积压在胸中的浊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很快便发出了均匀而轻微的鼾声。
这一次,他的睡颜不再是焦灼、痛苦和沉重的负担,而是充满了平静、寄托后的安宁,以及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拾穗儿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被老村长最后用力攥出的浅浅红痕,那痕迹仿佛带着温度,烙印在她的皮肤上,也烙印在她的心里。
她抬起头,看向围在身边的乡亲们——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上,此刻都写满了殷切的期盼、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真诚的鼓励。
张教授向她投来支持而坚定的目光,仿佛在说“别怕,有我在”;陈阳的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坚定,更有一种与她共同面对的决心;连之前争执最激烈的几位长辈,也对她微微点头,眼中充满了托付。
她心中的惊慌、恐惧、犹豫和自我怀疑,像冬日里的冰雪遇到了炽热的阳光,开始迅速消融、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像一颗被强行植入的种子,在她心中迅速生根、发芽、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老村长用他最后的力气和生命,将金川村的未来,将几百口人的希望,重重地压在了她年轻的肩膀上。
这担子重如山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但她知道,自己无法推卸,更不能辜负这份以生命为代价的信任和托付。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带着帐篷里药水的味道、泥土的腥味和人们身上汗水的味道,却仿佛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和勇气。她向前迈了一小步,这一步,仿佛跨越了一个时代,面向所有的乡亲们。
她的身材依旧娇小,她的脸庞依旧年轻稚嫩,甚至眼眶还红肿着,但她的眼神,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决定性的变化。
那里面,不再有少女的彷徨、恐惧和犹豫,而是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决断和一种扛起责任的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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