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朕的江山朕来救 > 第十七章 南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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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在坑洼的官道上颠得骨头都要散架。

    朱元璋闭着眼,但睡不着。耳边是没完没了的车轮声、脚步声、压低的啜泣。离开北京不到三十里,天还黑着,后头城里的火光倒把半边天映红了。没人回头看,都低着头赶路,好像走慢一步,那火就会烧到背上。

    王承恩凑在车窗口,声音发紧:“皇爷,金大人说,后面跟着的百姓……怕是有三四万了。”

    朱元璋眼皮动了动,没睁眼。三四万张吃饭的嘴,三四万双走不快的腿。他早知道人不会少,可没想到这么多。队伍拖出去好几里,前头是金铉带着几百骑兵开道,中间是官员家眷和装粮食火药的大车,后头全是黑压压的百姓。乱哄哄的,走得比爬还慢。

    “照这个走法,”朱元璋终于开口,嗓子哑得厉害,“两天都过不了涿州。”

    王承恩不敢接话。

    车外有马蹄声急响,到窗边停住。是金铉派来的亲兵,声音带着喘:“陛下!前哨报,良乡方向有火光移动,不像百姓,可能是贼兵游骑!”

    朱元璋猛地睁开眼:“多远?多少?”

    “十五六里,火光散乱,人数看不真。”

    十五六里。骑兵两顿饭功夫就能追到。

    “传令,”朱元璋撑着坐直些,“前队加速,辰时前必须穿过前面那片丘陵。中军车辆跟上。后头百姓……催他们快走,掉队的,不等。”

    亲兵愣了一下:“陛下,后头老弱多,怕是……”

    “执行。”朱元璋声音冷硬。

    亲兵咬牙应了声“是”,打马走了。

    命令传下去,队伍起了变化。前头快了起来,马鞭声、呵斥声多了。后头的哭喊声却一下子大了,像被捅了的马蜂窝。有人摔倒,包袱散开,孩子尖叫。加速对青壮是催命,对老弱简直是屠杀。

    朱元璋掀开车帘一角往后看。火把光里,人影幢幢,不断有人影倒下,再没爬起来。他放下帘子,手指掐进掌心。

    车里安静得吓人。王承恩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突然,拉车的马嘶鸣一声,车子猛地一顿。外头响起护卫的怒喝:“干什么的!滚开!”

    朱元璋撩开前面车帘。马车前跪着个老头,头发花白,额头磕破了,血糊了半张脸。老头身后还跟着个十来岁的小子,吓得直哆嗦。

    “皇上!皇上开恩啊!”老头梆梆磕头,“草民一家跟着走了十几里,老婆子实在走不动了,摔沟里了……求皇上给匹老马,哪怕给个车辕让老婆子搭把手……”

    护卫已经拔刀了:“惊驾死罪!滚!”

    朱元璋看着老头混着血和泥的脸,还有那小子惊恐的眼睛。他喉咙发干,想说点什么。但另一个声音在脑子里炸开:给他马?后面还有几千几万走不动的,你给得起吗?今儿心软一下,明天全军都得死在这儿!

    “走。”朱元璋吐出这个字,放下车帘。

    外头护卫一脚踹开老头,马车重新动起来。老头的哭嚎和孩子的尖叫被车轮声碾过去,越来越远。

    朱元璋闭上眼,可那声音好像还在耳朵里。

    队伍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天边泛起鱼肚白。突然前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这次是金铉亲自奔回来,甲胄上溅着血:“陛下!前方丘陵发现大队骑兵!至少三千,已与我前哨接战!臣已令前队抢占高地,请中军立刻左转,绕洼地走!”

    “哪来的兵?旗号!”朱元璋急问。

    “天色暗,看不真!衣甲杂得很,像边军又像流寇!”

    没时间琢磨了。朱元璋探出身:“传令!中军向左前方洼地转向!快!”

    命令传开,中军立刻乱了。车辆调头,马匹受惊,人挤人骂。后头的百姓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还闷头往前走,一下子和转向的中军撞在一起,哭喊叫骂响成一片。

    朱元璋被扶下马车,换了匹马。骑上去视野开阔些,可看到的更揪心——洼地路烂,好几辆大车陷在泥里堵住路;后头百姓黑压压一片,还在往交战方向懵懂地走;更远处丘陵那边,火光闪烁,杀声已经随风飘过来了。

    “陛下!”一个文官指着洼地边一处土坡,“那儿还有人!”

    朱元璋扭头看去。土坡上挤着一家子,老的小的七八口,大概是没听清转向命令,或者老人走不动了。他们缩在那儿,看着下面乱糟糟的人流,像等着被宰的羊。

    就在这时,一支二三十人的骑兵从交战方向溃退下来,衣甲散乱,像是被打散的前哨。他们也看到了土坡上那家人,还有那几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包袱。领头的一挥手,这帮溃兵调转马头就朝土坡冲去!

    土坡上爆出尖叫。

    朱元璋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看见溃兵抽出了刀,看见那家人里的老汉张开胳膊想把孙儿护在身后。太远了,听不清喊什么,可那绝望的姿势扎进眼睛里。

    “拦住他们。”朱元璋听见自己说。

    旁边的护卫都愣了。

    “陛下?”王承恩没听清。

    “朕说拦住他们!”朱元璋猛地一夹马腹,受伤的左臂剧痛也顾不上了,右手直接拔出腰间天子剑,指向土坡,“去!把那帮溃兵给朕宰了!救人!”

    “陛下不可!”金铉刚安排完转向,打马回来正好听见,急得眼都红了,“那是溃兵!咱们得赶紧走!追兵马上……”

    “朕让你去!”朱元璋眼睛赤红,剑尖几乎戳到金铉脸上,“那是朕的子民!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朕还当什么皇帝!去!!”

    最后一声是吼出来的。周围护卫被震得一抖。金铉看着皇帝那张白得发青、却狰狞得吓人的脸,一咬牙:“分三十骑!跟我来!”

    他点了三十来个亲兵,打马冲向土坡。朱元璋还要催马跟去,被王承恩和两个护卫死死拉住缰绳:“皇爷!皇爷您不能去啊!”

    拉扯间,朱元璋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一股腥甜往上涌。他晃了晃,眼前发黑,手里的剑“当啷”掉在地上。

    “皇爷!”

    朱元璋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摔进泥里的前一瞬,他看见金铉那三十骑已经和溃兵撞在一起,刀光在晨雾里闪。土坡上的人还在尖叫。更远处,丘陵那边的杀声,好像更近了。

    醒来时,朱元璋发现自己趴在泥地上,耳边是震天的喊杀。天已经亮了,蒙蒙的光里,到处都是人在厮杀。明军的衣甲和杂色衣服的敌人混在一块,刀砍进肉里的闷响、垂死的惨叫、马匹的嘶鸣混成一锅粥。

    “皇爷!皇爷醒了!”王承恩扑过来,脸上全是泥和泪,“金大人那边顶住了大部敌骑,可有一支千把人的精兵绕过来,冲散了咱们中军!韩侍卫他们去救百姓,被卷进去了!现在全乱了!”

    朱元璋挣扎着撑起身。左臂疼得钻心,头晕得想吐。他甩甩头,强迫自己看清局面——中军队形散了,好几辆车在烧,百姓四散奔逃。那支千余人的敌骑在人群里来回冲杀,像割草一样。金铉派去救人的三十骑早没了踪影。

    败了。这样下去,不等李自成主力到,这支千人队就能把他们全吃干净。

    他目光扫过战场,落在那支敌骑领头的人身上——一个头盔插雉翎的将领,正挥刀指挥手下分割包围几股还在抵抗的明军。

    又看向不远处,一小股明军步卒正护着几辆文书车,勉强结成个圆阵,还在死扛。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火辣辣的疼,可脑子却异常清醒。刚才栽下马时那种撕裂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铁一样的念头。

    他弯腰捡起掉在泥里的天子剑,剑刃上沾着泥,可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王承恩。”

    “奴婢在!”

    “传令所有还能动的军官、侍卫,向朕靠拢。”朱元璋站直了,尽管身子晃了晃,“告诉金铉,守稳高地。这边的麻烦,朕自己解决。”

    王承恩看着皇帝——脸色还是惨白,嘴唇干裂,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里头一点犹豫都没了,只有冰碴子一样的杀意。

    “是!”王承恩爬起来就跑。

    朱元璋握紧剑,看向那支正在肆虐的敌骑,看向那个插雉翎的将领。

    “擒贼先擒王。”他低声说,像是说给自己听。

    身边慢慢聚拢过来几十个还能战的侍卫和骑兵,个个带伤,可眼神都盯着他。

    “看见那个插鸟毛的没?”朱元璋用剑指了指。

    众人点头。

    “跟朕冲过去,宰了他。”朱元璋翻身上了亲兵牵来的马,“只要他死,这群苍蝇就得乱。咱们才有活路。”

    没人问“冲不过去怎么办”,也没人问“陛下您伤这么重行不行”。到了这份上,问什么都没用了。

    “护着陛下!”一个脸上带疤的老侍卫吼了一声,拔刀出鞘。

    几十人,跟着一匹瘦马,冲向千军。

    马蹄踏碎泥泞,晨雾被冲开。朱元璋伏在马背上,伤口每次颠簸都疼得眼前发黑,可他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雉翎头盔。

    近了。

    敌骑也发现了这支不要命的小队,分出一股迎上来。

    刀剑撞在一起。

    朱元璋不会什么高深剑法,可他见过血,见过战场最脏最狠的厮杀。他格开劈来的一刀,手腕一翻,剑尖顺着对方腋下甲缝就捅了进去。温热的血溅到手上。

    马不停,人不停。

    又有敌骑围上来。身边的侍卫一个个倒下。那个疤脸老侍卫替他挡了一记重劈,半个膀子差点被砍掉,还死死抱着敌骑的马腿。

    朱元璋冲过去了。

    雉翎头盔就在眼前十步远。那将领也看见了他,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这个穿着脏袍子、脸色惨白像鬼的人敢直冲过来。

    就这一愣的功夫。

    朱元璋猛地一夹马腹,受伤的左臂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住刺来的长矛,借着冲劲往怀里一带。那敌兵被拽下马。朱元璋右手剑已经递出去——

    不是刺。

    是劈。

    用尽全身力气,抡圆了劈下去。

    剑刃砍在雉翎将领的肩甲上,迸出一串火星。甲片裂了,剑卡在里头。那将领痛吼一声,反手一刀砍向朱元璋脖颈。

    朱元璋松剑,后仰。刀锋擦着鼻尖过去。

    他顺势滚下马鞍,落地时伤口剧痛,眼前一黑。但手里已经多了把不知谁掉在地上的短斧。

    那将领也跳下马,拔掉卡在肩上的剑,狞笑着扑过来。

    朱元璋没躲。他迎着刀锋撞上去,在最后一刻侧身,斧头狠狠砸在对方膝盖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

    将领惨叫着倒地。朱元璋扑上去,骑在他身上,捡起掉在地上的刀,对准咽喉。

    “你是谁的人?”朱元璋喘着粗气问。

    将领瞪着眼,嘴里冒血沫,不答。

    刀尖往下压了一分。

    “说!”

    “……闯……闯王……”将领挤出两个字。

    李自成的人?衣甲怎么这么杂?

    没时间想了。远处有更多敌骑注意到这边,正冲过来。

    朱元璋手起刀落。

    血喷了一脸。

    他抓起那颗脑袋,用尽力气举起来:“贼将已死!!!”

    声音不大,可周围厮杀的敌我双方都听见了。动作都缓了一瞬。

    插雉翎的头颅在晨光里滴着血。

    那支正在冲杀的敌骑明显乱了,攻势一滞。还在抵抗的明军爆出一阵吼叫,趁机反扑。

    朱元璋摇摇晃晃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他看到金铉那边高地的明军也开始往下压,看到那支失去指挥的敌骑开始后撤。

    他扔了头颅,弯腰捡起自己的天子剑,插回鞘里。

    王承恩连滚爬爬跑过来,扶住他:“皇爷!皇爷您……”

    “清点人马,”朱元璋打断他,每个字都带着喘,“能动的,带上。走不动的……”他顿了顿,“留下兵器粮食,让他们各自寻活路吧。”

    王承恩愣住了。这命令和之前皇帝拼死救那一家子时,简直像两个人下的。

    “快。”朱元璋看他一眼。

    那眼神让王承恩打了个寒颤,连忙应声:“是!是!”

    朱元璋被扶上马。他回头看了一眼战场——尸体横七竖八,烧着的车冒着黑烟,百姓还在四散奔逃。远处,丘陵那边的杀声渐渐弱了,金铉应该控制住了局面。

    他转回头,看向南边。

    路还长。

    可有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队伍重新整编时,金铉赶了回来,甲胄裂了好几处,脸上又添了新伤。他下马跪地:“臣救援来迟,陛下恕罪!”

    “起来。”朱元璋坐在一块石头上,王承恩正给他重新包扎左臂,“斩了多少?”

    “击溃了那支千人队,斩首四百余,其余逃散。高地那边也打退了进攻,斩获更多些。”金铉抬头,看着皇帝,“陛下……刚才太险了。”

    朱元璋没接这话,问:“那支敌骑,真是李闯的人?”

    金铉犹豫了一下:“衣甲杂,有闯贼的,也有边军的破烂,还有……几副鞑子样式的皮甲。臣审了几个俘虏,有说奉闯王令,有说奉吴总兵令,还有个咬死是奉大清摄政王令……乱得很。”

    三方的人都有?还是有人在浑水摸鱼?

    朱元璋闭上眼。脑子里的声音又响起来,可这次不是争吵。一个说:管他谁的人,敢挡路就杀。另一个说:杀不完的,得快点走。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陛下?”金铉见他脸色不好。

    朱元璋睁开眼:“不管他们是谁的人。传令,休整半个时辰,然后出发。轻装,只带必要粮草军械。百姓……愿意跟的,自己跟上,跟不上,不强求了。”

    金铉深深看了皇帝一眼,抱拳:“臣遵旨。”

    命令传下去,没人反对。刚经历一场厮杀,谁都明白了——带着这么多拖累,走不快,就是个死。

    半个时辰后,队伍再次开拔。这回人少了许多,车辆也精简了,速度快了不少。仍有百姓远远跟在后面,可没人再去催,也没人去拦。

    朱元璋骑在马上,走在队伍中间。左臂的伤包扎好了,可失血过多,还是阵阵发晕。他抓着缰绳,盯着前路。

    王承恩在旁边小声说:“皇爷,刚才那家子……后来找到了,老两口都没了,就那个小子还活着,被一个老兵捡着了,带着呢。”

    朱元璋“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他说:“告诉那老兵,孩子养大了,算他儿子。到南京,朕赏他田地。”

    王承恩眼睛一酸:“是。”

    队伍沉默前行。太阳升起来了,照在满是车辙脚印的官道上,照在血迹未干的衣甲上。

    朱元璋抬头看了看天。

    云层很厚,可缝隙里漏下的光,有点刺眼。

    他低下头,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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