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朕的江山朕来救 > 第十八章 史可法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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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伍像条受伤的蚯蚓,在河北的官道上慢慢蠕动。过了保定,人更少了。有夜里开小差的,有实在走不动倒下就再没起来的,还有被沿途冒出来的土匪溃兵摸掉拖走的。金铉清点人数时,脸黑得像锅底——从北京带出来的五千兵,现在能拿得动刀枪的,勉强凑够三千。官员还剩十九个,家眷倒还有两百多口,个个面黄肌瘦。

    朱元璋骑在马上,左臂的伤结痂了,可人瘦脱了相,旧袍子穿在身上晃荡。只有眼睛还亮,看人的时候像两把锥子。

    “到哪儿了?”他问。

    王承恩小跑着跟在一旁:“回皇爷,进河间府地界了,离德州还有百十里。”

    正说着,前面探路的斥候飞马回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神色:“陛下!前面……前面官道岔口,聚了好些百姓,像是在议论什么,闹哄哄的。”

    “议论什么?”

    斥候犹豫了一下:“好像……好像在说南京。”

    朱元璋勒住马:“说南京什么?”

    “说……说南京那边,新立了皇帝。”

    话音落地,周围一下子静了。金铉、王承恩,还有近处的几个侍卫,都变了脸色。

    “胡说八道!”金铉先吼出来,“哪来的谣言!”

    斥候慌忙低头:“属下也不敢信,可那些百姓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是一个月前的事,年号都定了,叫……叫弘光。”

    弘光。

    朱元璋没说话。他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云压得很低。风从南边吹过来,带着湿土味。

    “去看看。”他催马向前。

    岔路口果然聚着几十号百姓,有挑担的货郎,有拖家带口逃难的,正围着个说书先生模样的老头。老头说得唾沫横飞:

    “……那福王世子,可是神宗皇帝的亲孙子!正儿八经的龙种!北京陷了,天子蒙难,南京那些大臣能不着急?马尚书、史尚书他们一合计,国不可一日无君啊!得,就请世子殿下登了基!年号弘光,听说大赦天下,减赋税,江南百姓可算盼到晴天喽!”

    有百姓问:“那北京那位皇上呢?”

    老头一摊手:“生死不明啊!有说殉国了,有说被闯贼掳了,也有说……咳,反正南京不能干等着。这大明江山,总得有人扛着不是?”

    “可要是北京那位皇上还活着,南下了呢?”又有人问。

    老头噎了一下,摆摆手:“那……那都是朝廷大人们操心的事,咱们小老百姓,有太平日子过就行!”

    人群嗡嗡议论开来。有说南京做得对的,有叹气说这下要两个皇上的,还有赶紧收拾包袱说要去江南投亲的。

    朱元璋在人群外听了一会儿,拨转马头走了。

    回到队伍里,金铉跟上来,压低声音:“陛下,这……”

    “意料之中。”朱元璋声音平静,“北京丢了,皇帝没了音讯,南京那边肯定要立新君。不然人心就散了。”

    “可您还在啊!”王承恩急得眼圈都红了。

    “朕在有什么用?”朱元璋看他一眼,“朕是丢了京城、一路逃难来的皇帝。他们是坐拥江南、刚登基的新君。换了你,你认哪个?”

    王承恩说不出话。

    队伍继续走,气氛却不一样了。消息像风一样刮过每个人耳朵,士兵交头接耳,军官脸色凝重。原来只是逃命,现在前头等着的是什么,谁都说不清了。

    又走了三天,到德州境内。城池在望时,城门紧闭着,城头守军张弓搭箭。喊话,不开。亮旗号,不开。最后是金铉亲自到城下骂娘,城上才扔下句话:需有南京兵部文书,方可放行。

    “反了天了!”金铉气得拔刀要砍城门。

    “省点力气。”朱元璋拦住他,“绕过去。”

    这一绕就是多走三十里。夜里在野地扎营,火刚生起来,南边又来了一队塘马,背插红旗,跑得马嘴里吐白沫。

    “报——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有奏疏呈陛下!”

    帐内点起灯。朱元璋接过那卷黄绫奏疏,打开。字是端楷,写得恭恭敬敬,先问圣安,再报“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奉福王世子即皇帝位,以安天下”,又说“闻圣驾南幸,臣等涕零,请陛下速至南京,共商国是”。

    共商国是。四个字,客气,也冰凉。

    朱元璋看完,把奏疏递给金铉。金铉扫了几眼,脸色铁青:“他们……真立了?”

    “立了。”朱元璋把奏疏卷起来,“年号弘光,就是路上百姓说的那个。”

    王承恩“扑通”跪下了:“皇爷!这……这是僭越啊!”

    “僭什么越?”朱元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北京沦陷,天子下落不明,他们从宗室里挑个人继承大统,合礼法。要怪,只能怪朕没死在北京。”

    这话说得太狠,王承恩伏在地上发抖。

    朱元璋问塘马:“史可法现在何处?”

    “回陛下,史大人已北上至淮安,整顿兵马,说要……接应圣驾。”

    淮安。还有几百里。

    “他还说什么?”

    塘马犹豫了一下:“史大人让小人带话,说……‘天下苦战久矣,社稷为重,望陛下以大局为念’。”

    又是大局。

    朱元璋挥手让塘马退下。帐里静得可怕。金铉憋了半天,咬牙道:“陛下,咱们就去南京!您是正主,他们是臣子,哪有臣子不让君父进门的道理!”

    “要是门不让进呢?”朱元璋问,“打进去?”

    金铉不吭声了。三千残兵,打南京?

    朱元璋站起来,走到帐边,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不去南京。”

    “那……”

    “去淮安。”朱元璋转身,“见史可法。”

    队伍继续南下。越往南,消息越纷乱。茶棚里,驿站旁,到处能听到议论。有说南京新皇上任,大赦天下;有说马士英、阮大铖掌了权,排挤史可法;还有说江北四镇——刘泽清、高杰、刘良佐、黄得功,各拥重兵,听调不听宣。

    “四镇……”朱元璋在马上听着金铉打听来的消息,“手里有多少兵?”

    “每镇少说两三万,都是跟流寇打出来的老兵。”金铉脸色难看,“陛下,咱们这点人……”

    是不够看。

    又走了七八天,进山东地界。这日正午,前面斥候飞马来报:淮安方向来了一支兵马,约五千人,打的是史字旗。

    “史可法来了?”金铉精神一振。

    “离此还有四十里,午后能到。”

    朱元璋下令扎营。营地刚立好,史可法的使者就到了——是个年轻文官,举止得体,说史大人在营中设宴,请陛下移步。

    金铉立刻反对:“陛下不可轻入他人营中!”

    朱元璋却应了:“好。”

    他只带二十名侍卫,金铉死活要跟。到史可法大营时,营门大开,两排军士肃立。中军帐前,一个穿绯袍、戴乌纱的中年官员快步上前,撩袍跪倒:

    “臣,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声音洪亮,姿态恭敬。

    朱元璋上前扶起他:“史卿请起。”

    史可法抬头。朱元璋也看清了他——四十出头,面容清瘦,眼窝深陷,但眼神很亮,看人时直视不避。

    “陛下受苦了。”史可法声音有些哽,“臣闻京师之变,日夜忧心,今见陛下安好,苍天有眼!”

    话说得动情,不像假的。

    入帐,果然设了宴。菜不奢华,但热乎。史可法亲自布菜斟酒,礼仪周到。

    酒过三巡,话入正题。

    “陛下,”史可法放下酒杯,“臣斗胆,请问陛下今后作何打算?”

    帐内安静下来。金铉手按在刀柄上。

    朱元璋也放下酒杯:“史卿以为,朕该如何?”

    史可法沉默片刻,道:“南京已立新君,天下皆知。陛下若至南京,恐生……尴尬。”

    “你是让朕别去南京?”

    “臣不敢。”史可法垂眼,“臣只是以为,当此国难之时,最忌内争。闯贼虽退,东虏势大,江北未宁。若陛下一至南京,朝堂必起波澜,于国不利。”

    话说得婉转,意思明白:您去了,两个皇帝,听谁的?

    “那依卿之见?”朱元璋看着他。

    史可法深吸一口气:“臣请陛下驻跸淮安,督师江北,整顿军马,以图恢复。南京方面,仍奉弘光皇帝为正朔,陛下为监国。如此,两全其美。”

    监国。名义上好听,实则架空。

    金铉忍不住了:“史大人!陛下乃天下正主,岂有正主反居偏位之理!”

    史可法看向金铉,眼神平静:“金将军,若陛下强去南京,刘泽清、高杰、黄得功,这江北四镇,会听谁的?他们手里的十万大军,是听南京的调令,还是听淮安的?”

    金铉语塞。

    史可法又看向朱元璋:“陛下,臣说句诛心之言——如今这天下,兵强马壮者说话。南京虽弱,但名分已定,江北四镇虽跋扈,却还肯认南京旗号。陛下若执意入南京,四镇必以‘清君侧’为名兴兵,届时江南内乱,东虏南下,大明……就真的完了。”

    他说完,撩袍再次跪倒:“臣知此言大逆,但为江山社稷,不得不言!请陛下三思!”

    帐内死寂。灯花爆开的噼啪声格外清楚。

    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上的史可法。这个人额头触地,背脊挺直,是真敢把生死置之度外说这些话。

    “史卿,”朱元璋开口,“你刚才说,你忠的是什么?”

    史可法抬头:“臣忠的是大明江山,是亿兆黎民。”

    “好。”朱元璋点头,“那朕问你——若朕留在淮安,整顿兵马,北伐中原,收复失地。南京那位弘光皇帝,会准吗?马士英、阮大铖那些人,会准吗?江北四镇,又会真听朕调遣吗?”

    史可法脸色白了白。

    “你不答,朕替你答。”朱元璋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他们不会准。他们要的是偏安,是享乐,是手里的权柄不要丢。朕若北伐,赢了,功高震主,他们怕。输了,损兵折将,他们更怕。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把朕圈在淮安,给个监国的虚名,让朕动弹不得。”

    史可法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史可法,”朱元璋蹲下身,平视着他,“你是聪明人,这些你看得明白。你今日来,不是替南京当说客,你是来替大明找一条活路——一条既不让朕和新君冲突,又能让大明还有力气抵抗东虏的路。对不对?”

    史可法眼圈红了,重重点头。

    “那朕告诉你,”朱元璋一字一句道,“你找的这条路,走不通。两头讨好,最后两头落空。乱世里,没有中间派。要么站这边,要么站那边。”

    他站起来,背过身:“朕不会去南京抢那把椅子。但朕也不会在淮安当个泥菩萨。朕要在淮安建行在,立朝堂,练新军。南京的旨意,朕听。但江北的兵,朕也要调。北伐的事,朕一定要做。”

    史可法呆呆跪着。

    “你现在有个选择。”朱元璋转身看他,“回南京,继续当你的兵部尚书,辅佐新君。或者,留下来,跟朕一起,做点实事。选前者,朕不怪你。选后者……”

    他顿了顿:“可能会死。可能会被南京骂作叛逆,被天下人误解,最后还可能一事无成,死在不知名的战场上。”

    史可法慢慢站起来,身子晃了晃。他看向朱元璋,看向这个瘦得脱形、却眼神灼人的皇帝。又看向帐外——那里有他带来的五千精兵,有南京的期待,有唾手可得的安稳前程。

    他想起北京城破的消息传来时,自己在南京衙署里一夜白头。想起拥立新君时,心底那点说不出的别扭。想起这一路北上,看到江北民生凋敝、军纪废弛的惨状。

    也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金榜题名时,在孔庙前发的誓: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尧舜……

    他忽然撩袍,第三次跪倒。这次跪得极重,膝盖撞地咚的一声。

    “臣,史可法,”他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愿随陛下,重整河山。虽九死……其犹未悔!”

    帐内静了一瞬。

    朱元璋上前,用力扶起他:“好!好!史卿,今日起,你就是朕的淮安督师,总领江北军政!”

    手很用力,捏得史可法胳膊生疼。可这疼里,有种实实在在的东西。

    当晚,史可法五千兵并入了朱元璋的队伍。合兵一处,有了八千多人,声势壮了不少。

    夜里,史可法来朱元璋帐中详谈。两人对着地图,说到三更天。史可法这才知道,皇帝对江北局势了如指掌,哪里兵强,哪里粮足,哪里可守,哪里可攻,说得清清楚楚。有些情报,连他这个兵部尚书都不知道。

    “陛下如何得知……”史可法忍不住问。

    朱元璋指着地图上一个点:“这里,洪武二十八年设过军屯,地下有暗窖存粮,地图上没标,但朕知道。”

    史可法愕然。

    朱元璋没解释,继续说:“高杰跋扈,但能打。刘泽清贪鄙,不可用。黄得功忠勇,可结为援。刘良佐墙头草,需防着……”

    句句说在要害。

    史可法越听,心里越惊,也越定。惊的是皇帝深不可测,定的是……这条路,或许真能走通。

    离开大帐时,天快亮了。史可法站在晨风里,回头看了一眼帐中灯光。

    灯下,那个瘦削的身影还伏在地图前。

    史可法忽然想起皇帝问他的那句话:“你忠的是什么?”

    他当时答:大明江山,亿兆黎民。

    现在他想,或许还得加上一句——

    忠的,是还有人不肯认命,不肯低头,在这漆黑一片的世道里,非要点起一盏灯。

    哪怕这灯,可能明天就被风吹灭。

    他整了整衣冠,走向自己的营帐。

    背后,东方天际,露出了第一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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