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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喔~喔~~~~!”雄鸡破晓,天多流云,市井纷嚷如常。

    十一月三日,煞西,福神东北,有雁南飞。

    辰时,陵江县城北,县学内飘出朗朗读书声“上九:亢龙,有悔……初九:潜龙,勿用……”

    学堂里间,“诚敬堂”牌匾下,一长须青衫中年男人坐在茶床边斑竹交椅上,张平安双手垂侍一旁正说着什么。

    “你是说这狄都监说你心念未动是以手未动,是以你这几天诓瞒母亲出来上学,实则是去查访案情?”这中年男人捏着枣色戒尺,在手上轻轻把弄着。

    “是,不想母亲今早竟亲送我来……”张平安头不敢抬手不敢动,老老实实答道“王先生我知错了。”

    这中年男人便是王真,茶行行首李庆利幼时同窗, 一通过了州试之后李庆利省试落榜回陵江县经商, 而王真则继续考过了省试,然却于殿试落榜。时礼部上下皆传言道:王真文章多锋锐,笃于实而止于理。是以上自择清水而饮灌浊水于地。

    落榜后为同年推荐回任陵江县学教席,也算乐得逍遥自在。

    “手伸出来,不敬不诚,当打三板!”王真正色盯着张平安道“无知强为,再当五板!”

    张平安只得伸出手来,被王真“啪~啪~啪!”三重五轻打得一手通红。但他却是不服,低声嘟囔“探查真凶乃任侠而为,心动则手动,有何过错。”

    “哼,无知小儿,碑林晨跑、山洞练剑皆你心动所以手动。”王真放下戒尺,指着堂前反着天光的青石板说“且去练一套太祖拳我看。”

    “太祖拳?学、学生未曾习得。”张平安不由一愣,不明白王先生为何要如此交办。

    “不曾习得?立志行游侠之事却无傍身之技,算不算得无知强为?”王真皱着眉头厉声教训道“晨跑练剑, 皆你所能及,是以心动便能手动;探案缉凶、非你所能,动亦是妄动。”

    “可狄都监说要我心动……”张平安话刚开头又觉得不对,于是又扭过话来道“不接酒瓶就是我心未动是以手未动,不然定能接住。”

    “心无他人,无济世救民之心何来心动?”王真举起戒尺轻拍了拍张平安的胸口“这狄都监心有卫国保民之心,是以接得住酒瓶,解的你的祸事……”

    “可他却放过那欺我之人!”张平安不服气用手拨开了戒尺,打断了王真的话。

    “此非他所能。”王真摩挲着掌中戒尺凹痕,瞧着堂外天井,定定看着天上飘动的浮云“心手合一方能成大道;心动手不能至、手能至心未动,皆妄为也。”

    “先生这是何意?我却听不甚懂。”张平安抓了抓脑袋,不知王真这话究竟是不是在对他讲,怎地像和尚念经、道士做法一般教他难以理解。

    “且去抄《学而篇》十遍,明日交来。”王真没有回答张平安,手往堂外一指道“读书考功名乃你心手能至之事,待你身具其位,倘你心念如初,手自能动!”

    怎地和狄都监言语有几分相似……张平安嘴里唯诺应声,心中却懵然不解。去便去, 若是晚上母亲要罚我家法,我且到王先生要我抄书,明日便要交上去……他的心此刻却在此处。

    若你真得其实、居其位,亦会知晓还有手不能至之处啊。心手合一,难……王真瞧着张平安离去的背影心下不觉一声叹息。

    巳时,一味茶肆,兰阁雅间的窗户飘出屡屡茶香。

    李庆利披着禇色茶花纹的袍子站在窗边:信已发出两日,为甚周敏芝未有回音?

    他心里想着,又瞧了瞧对面楼下依然贴着县衙封条的钱庄:李大个……他怎能是凶手?可是这凶器和脏银却和他供词无差……嗯,赵正……对,待得周敏芝来时,我可私里言说前日晚上赵正去过茅厕……

    哼,无论如何我须央其籍凶案先查钱庄账册,他王富春强要我等缴纳联保交子的本钱定然已作他用。还有给钱庄的旬奉……切看倒是如何了账。

    午时初刻,细雨不止,秋风徐来,北雁南飞。

    潭州府提刑司议事堂,众人皆起身离去用中食,独周敏芝闲坐未动。

    磨勘之期又将至矣。想我在审刑院因年资不够,竟然被派至此处当一检法官。周敏芝案上空空,呆坐枯想:此番定要在此案上做些计较,好教皇城司的诸位公事知我其人。

    恍惚间他似又看到了当年放榜之后,茶肆里他怒斥索常例钱之衙役;脑中画面闪动,一内侍装扮人在他高中之后嘱他再去试考“律义十道”。后又与他一刻有“御前亲从”的鱼眼嵌金雕花木契,嘱他在审刑院历练,为圣上监察百官。

    不曾想磨勘之考竟重年资轻实绩,这皇城司又是隐秘差事是以不得主事荐举,被差至潭州府提刑司任检法官亦无奈何。此番天幸有陵江县凶案撞在手里……孙申表里不一,定是收了王富春好处,押着案卷文书已过一天……哼,磨勘三年无功过不如一案动九州!

    议事堂隔壁厢房,孙申正闭目养神,几案上摊着陵江县钱庄凶案验状文书。旁边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上面用笔圈了“十恶之罪”,并在一旁用蝇头小楷注了二字又被涂抹,隐约可见“账册”二字。

    此非寻常凶案……好你个王富春,恐是此间有上下及至内外牵扯大事,这才教那沈师爷送来这两桶茶膏数张茶引。如此大事吕相和晏枢密应有计较,我且不动声色,先行压下…就现下这验状、判罚文书而言应无疏漏。只是这倒果为因断案乃刑狱禁逆之事……

    申时三刻,天边云浪卷来,云层半染残阳血色半映陵江秋水。

    院内刘娘子声音清脆“将这些也放到车马上,明日我要带去潭州给我侄儿。”

    后堂里,王长贵挨着王富春低声央求道“王叔母已然知晓堂审情状,他早上便闹着要去大牢当面责问李大个为何要行此大逆之事,现在如何是好?”

    “你可教说明日提刑司复审文书下来便须带王叔回乡安葬。现下尸身已然发臭,脖颈伤处蚊蝇早起,还是先入土为安是好。”王富春翘着兰花指捏起茶盏啜了一口,不紧不慢的说“李大个之事词证俱全,容不得他抵赖。”

    “可这…李大哥杀王叔…这个……”王长贵额上汗水闪亮,掏出一绣着杨柳叶的白娟不停的擦着“表兄,我看账册还是早点处置掉为妥当。”

    “哼!你懂什么。”王富春不耐烦的放下茶盏,“啪”,这琉璃盏竟从底口裂了一条缝,虽茶汤未漏但已从口沿处隐隐渗出。

    “过了政考磨勘,两三年间中枢或有大变。”王富春一把扯过王长贵衣襟,将他耳朵拉到自己嘴边低声道“这账册乃他日我拔擢之紧要,你自守好。将来我若得其时,教赵员外将那杨小娘子配你做个妾室。 ”

    “省得了,省得了。”王长贵一听杨小娘子,那皱在一起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 两只不大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表兄且放宽心,王叔母那边我自有话。账册我昨日晚上亲锁在柜里,万无一失。”

    已过三日,按常理今日应有孙提刑消息来,为甚此刻未有只言片语……也不知沈师爷此刻是否在去拜见韩经略路途……王富春瞧着满心欢喜你离去的王长贵,心下却略有惴惴。

    云从西来,雁自北归,江水腥风送来涛声阵阵,明日却不知是雨是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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