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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澜堂内,宾主分坐两侧。萧书禹与凉逸尘相对而谈,相谈甚欢。萧书禹脸上挂着难得的开怀笑容,笑声爽朗,在堂内回荡。凉逸尘则维持着一贯温柔娴静的模样,如春日微风,时不时抬手掩嘴轻笑,那姿态,恰似婉约的闺中佳人,令人心醉神迷。晏无筝虽是以萧书禹贴身丫鬟的身份示人,却也承蒙凉逸尘邀请,入了坐席,位置离萧书禹很近。他静静地看着那二人,已然知晓凉逸尘男子的身份,可瞧见他们亲昵交谈的模样,心里还是泛起一阵酸涩,嘴唇被贝齿轻咬,隐隐泛白,眼神中满是难以掩饰的在意与不甘。
另一边,彭少阳径直地走到陆沉舟身旁,一屁股坐下,少有的正经了起来,说道:“陆先生既是陈山君的师侄,想必剑法卓绝。彭某不才,想向先生讨教一二,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陆沉舟笑容温和,不着痕迹地轻轻推开彭少阳搭在自己大腿上的手,言语谦逊:“彭先生谬赞了,陆某才疏学浅,‘先生’二字实在担当不起。倒是彭先生,身为韩夫子的首徒,无论学问还是修行,皆是众人楷模,叫人望尘莫及。”
平日里,彭少阳对这种恭维的话向来嗤之以鼻,可这话从陈山君师侄嘴里说出来,意义就大不一样了。他听了,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脸上的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嘴里还不停地夸着陆沉舟有眼光。
陡然间,一阵心悸如汹涌的潮水,狠狠攥紧了陆沉舟的心脏。
紧接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直直地坠落,先是在无垠星河间穿梭。星河中,星辰如破碎的光片,在他周身呼啸而过,却未能给他带来一丝光明与温暖。最终,他一头扎进一片浓稠如墨的黑暗沼泽。
黑暗无孔不入,从他的眼眶、鼻孔、耳朵,乃至全身每一个毛孔疯狂渗进。陆沉舟感觉自己被黑暗紧紧包裹,每一寸肌肤都被黑暗压迫,胸腔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走,窒息感如影随形。
就在他快要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时,隐隐约约,那交织着的呼喊声与兵器激烈碰撞声,从遥远之处悠悠飘进他的耳中,仿若来自另一个世界。
“将军!敌人杀上来了!”这声呼喊,尖锐又急促,瞬间刺破了混沌。
一名身着厚重甲胄的粗壮汉子,动作疾如闪电,猛地抽出腰间佩刀,眼中寒芒毕露,那股子令人胆寒的凶戾,好似从地狱深渊攀爬而出。他朝着一名妄图登上城楼的敌人悍然砍去,刀刃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刹那间,猩红的血液如喷泉般,从破碎甲胄的缝隙中汹涌喷涌而出,溅落在汉子那早已被鲜血浸透、颜色暗沉的战袍上,斑斑血渍,触目惊心。
战场的另一边,趁着汉子杀得忘我、毫无防备之际,一名已经成功登上城楼的敌军士兵,像蛰伏许久的恶狼,猛地窜出,高高跃起,手中阔刀裹挟着呼呼风声,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落下。只听一声沉闷的钝响,汉子的整条右臂,竟被硬生生地砍了下来。断臂裹挟着惨叫,重重坠落在满是血污的城楼上,断臂处鲜血汩汩流淌,很快在地面汇聚成一滩刺眼的血泊。
将军瞧见这一幕,下意识地迅速抽出腰间佩剑,脚下猛地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飞冲过去,眨眼间便到了敌人身前,手中佩剑直直刺入敌人的脖颈。随着剑刃入肉,血花四溅,那士兵的眼神瞬间黯淡,光彩全无,身体像被抽去了筋骨,缓缓倒下,扬起一片尘土。
此时,城头上的敌军士兵已所剩无几,而守城的军士们,个个累得精疲力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血水,顺着脸颊和战甲缝隙不断滑落。
将军收起佩剑,心急如焚,急忙俯身去搀扶断了一臂的汉子,脱口喊道:“祈虎!别乱动!我这就给你止血!”他手忙脚乱地撕下战袍上相对干净的一角,双手颤抖得厉害,试图为祈虎包扎伤口。然而,那喷涌的鲜血根本止不住,像决堤的洪水,很快便浸透了布条。将军心急如焚,愤怒地朝着身旁士兵大喊:“快叫郎中过来!快!”声音因焦急而变得沙哑。
一旁的士兵得了命令,一刻也不敢耽搁,转身如疾风般飞速跑开。
祈虎缓缓举起仅剩的左手,手指微微颤抖,轻轻搭在陆沉舟手上,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说:“我……祈虎本是一介草民,平日里饥寒交迫,只能在市井里勉强混口饭吃,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顿顿吃上饱饭,没什么大志向。承蒙将军不嫌我出身低微,把我留在身边,给我饭吃,还传授我武艺,更教会我力量不是用来破坏,而是守护……将军!将军!”祈虎浑浊的眼眶里渗出泪珠,带着一丝祈求的语气接着说:“不要抛弃城中的百姓!”
话音刚落,将军怀中的身躯渐渐没了温度,心脏也停止了跳动。祈虎的手,无力地从陆沉舟手中滑落,重重垂了下去。
将军小心翼翼地将祈虎放下,动作迟缓而轻柔,似是生怕惊扰到怀中沉睡的人。他的双手微微颤抖,脸上满是悲戚,那悲戚中,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愤怒与不甘。待祈虎安稳着地,将军的膝盖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又强撑着踉跄起身,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脚上绑了千斤重的镣铐,艰难无比。
他拖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缓缓挪至城楼边缘,抬眸远眺。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整齐列阵的敌军,如乌云蔽日般压境而来,浓烈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好一幅“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震撼景象。
此刻,将军的脑袋昏昏沉沉,往昔的记忆如破碎的残片,怎么也拼凑不全,连自己为何身在此处都想不起来。可心中有团火越烧越旺,那信念坚如磐石:只要自己尚存一息,就绝不让敌人踏入城池半步!
正思忖间,只见敌军阵营缓缓分开一条通道。一辆高大的战车缓缓驶出,车轮碾压着土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重重地砸在人心上。车上之人,头盔上那高耸的盔缨,恰似烈烈燃烧的赤焰,在猎猎风声中肆意舞动。身上的甲胄,鳞片紧密相连,阳光洒下,反射出森冷刺目的光芒,恰似鱼的鳞片般细密坚固,整个人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钢铁堡垒,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严。
将军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此人,必是敌军统帅无疑。
战车缓缓前行,稳稳停在城楼最远射程线外几尺之处。那人的面庞隐匿在头盔的暗影里,可嘴角那抹轻蔑至极的冷笑却清晰可见,仿若在嘲笑这守城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呵!在本帅眼中,这座城不过是弹丸之地,无足轻重。此次挥军前来,不过是一时兴起,就当给麾下将士找点乐子!”统帅张狂的笑声回荡在战场上空,满是不可一世的傲慢,那笑声在空旷的战场上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之前本帅已然给过你机会,你大可以带着守军全身而退,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冰冷,像寒冬腊月的刺骨寒风,“不过,本帅今日大发慈悲,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言罢,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直直指向城楼,陆沉舟的身侧不远处。“离你最近的那个人,杀了他,本帅便放过这座城;你若不肯,那就休怪本帅下令屠城,鸡犬不留!”
将军缓缓扭过头,看向身侧。刚匆匆赶来的郎中,此刻如秋风中的落叶,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眼神中写满了惊恐与无助,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已经说不出一个字。
一时间,城楼之上寂静得可怕,连风声都似被这压抑的氛围所震慑,悄然止息。整个世界仿佛凝固,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一声细微却又格外清晰的“噌”声打破沉默,将军腰间的佩剑缓缓出鞘,剑身寒光一闪,映照出将军脸上那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似深秋的霜雾,沉甸甸地,挥之不去,而那寒光之下,是他的妥协!
杀掉一人,便能救下满城百姓,你还在犹豫什么!这声嘶吼,如惊雷炸响从天穹之上传来。
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色彩也如同被一场暴雨冲刷殆尽,只剩下单调且压抑的灰白。将军那原本挺拔的身躯,此刻像是被岁月极度侵蚀,如腐朽的躯壳,皮肉一点点剥落,终化为尘埃飘散。
一个人从其中走出,他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握着手中那柄寒光闪烁的佩剑。剑柄上的纹路深深嵌入他的掌心,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流下。紧接着,他猛地转身,脚下的青砖被踏出一道道裂痕。他大步冲向城楼边缘,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悲壮的弧线,朝着那密密麻麻如黑色潮水般涌动的千军万马坠落而去。
敌军统帅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手一挥,发出冷酷的命令。瞬间,数以万计的箭矢,如蝗虫过境般迎面扑来,带着尖锐的呼啸。那人身处其中,身影被这箭雨淹没。
在箭雨的中心,根本无处可躲。一支支利箭狠狠扎进他的身体,先是射中他的肩膀,箭头穿透皮肉,鲜血四溅;紧接着,大腿、腹部、胸膛……瞬间被箭矢插满。他的身体在这巨大的冲击力下剧烈摇晃,像狂风中的残烛,摇摇欲坠。但他依然紧握着佩剑,试图做出最后的抵抗,尽管他的动作已变得迟缓而无力。
随着更多的箭矢射中他,身躯开始变得支离破碎。手臂上的肌肉被撕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腹部被洞穿,内脏流了出来;脸上也被箭矢划过,划出一道道血痕,一只眼睛被射中,眼球迸裂。最终,他像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坠落,重重地砸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溅起一片血雾,在他身旁,是密密麻麻插在地上的箭矢和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水。
世界重归静谧,万物仿若沙筑的海市蜃楼,缓缓倾颓、湮灭,最终幻化为一片平静的湖面,唯有细微的涟漪轻轻荡漾。
毫无预兆地,一老一少现身于湖面之上,目光紧锁那滩已然辨不出人形、化作肉泥的陆沉舟。
顾滞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轻笑,满脸不屑,冷冷开口:“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适当的牺牲是必要的,这点道理都不懂,竟将整座城的人弃之不顾,愚蠢至极。”
公子荆却面露赞赏,不紧不慢地反驳:“先不说敌军会不会信守承诺,但但从他既要活一城,又不肯弃一人,明知是螳臂当车,却仍然死不旋踵。蠢吗?我看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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