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游戏竞技 > 剑来:小人物的道理 > 桥头的老黄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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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景:宝瓶洲,大骊王朝经过多年征伐与休养生息,国力日盛,各地秩序也逐渐稳定。但王朝新政推行、山水气运梳理的过程中,依旧会触及一些旧有的势力和习俗。同时,随着天下渐定,一些曾经因避祸或别的原因隐居山林的人物,也可能重新出现在市井之间。

    福禄县,大骊王朝治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城西有一座石拱桥,名叫安澜桥,桥头常年坐着一个卖老黄历和卜卦的瞎眼老者,姓张,人称张瞎子——当然,这只是街坊邻居私下里的称呼,当面都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张先生”。

    张瞎子在这桥头摆摊已经有十几年了。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眼睛看不见,却似乎什么都知道一点。

    他卖的老黄历,据说是他自己推算的,比官府颁发的还要灵验几分;他卜的卦,也常有应验,虽然他从不多言,只点到即止。

    他每日坐在那张小马扎上,面前铺一块蓝布,上面放着几本翻得起了角的黄历,一筒竹签,还有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面零星放着些铜板。

    张瞎子不贪财,卜卦随缘,黄历也卖得便宜。

    他常说:“天机不可泄尽,糊口而已。”他每日的营生,除了糊口,似乎更多的是在聆听。听桥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听小贩的叫卖声,听妇人们的家长里短,也听那些偶尔路过的、带着刀剑气息的江湖人的低语。他就像这座桥的一部分,沉默而洞悉。

    这年秋天,福禄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确切地说,是一位年轻的青衫客,背着一只竹箱,腰间挂着一只青皮葫芦,眉眼疏朗,气质温和,却又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静。

    他不像那些行色匆匆的商旅,也不像那些杀气腾腾的江湖豪客。他只是在县城里随意走着,看看店铺,听听小曲,偶尔会买些当地的小吃,细细品尝。

    这天午后,青衫客走到了安澜桥头。

    张瞎子正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在自己摊前停下,他微微侧了侧头:“客官,要看黄历,还是问卜?”

    青衫客笑了笑,声音很温和:“先生,我不看黄历,也不问卜。只是路过,想跟先生讨碗水喝。”

    张瞎子摸索着拿起身边的小茶壶,倒了一碗粗茶,递过去:“粗茶淡水,客官莫嫌弃。”

    青衫客接过茶碗,也不客气,一饮而尽,赞道:“好茶,解渴,也解乏。”

    他放下茶碗,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张瞎子摊上的黄历和竹签。

    “先生这黄历,似乎与市面上的不大一样?”

    张瞎子嘴角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老朽自己推算的,多加了些山野村夫用得上的东西,比如何时播种,何时嫁娶,何日宜出行,何日忌动土。官府的黄历,太雅,不接地气。”

    青衫客点点头:“先生说的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黄历也好,道理也罢,终归是要让人用得舒坦,过得明白才好。”

    张瞎子心头微微一动。这话,他说过类似的,但从这年轻人口中说出来,似乎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分量。

    他忍不住开口:“听客官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是来游历的?”

    青衫客嗯了一声:“算是吧,四处走走,看看山水,也看看人心。”

    “如今这世道,人心……怕是不好看呐。”张瞎子叹了口气,最近县里不太平,几家大户因为田产地界的事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还请了山上的“仙师”下来撑腰,弄得乌烟瘴气。

    青衫客却不以为意,只是轻声道:“人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有浑浊的时候,自然也有清澈的时候。关键在于,有没有人愿意去疏导,去立规矩,去讲道理。”

    他顿了顿,又说:“就像这桥,有了它,两岸才能相通,人来人往才能便利。这桥,本身就是一种规矩,一种道理。”

    张瞎子沉默了。他在这桥头坐了十几年,从未想过这普普通通的石桥,竟也能被说出这番道理来。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他试探着问:“客官……也是读书人?”

    青衫客笑了:“读过几本书,也认得几个字。但更喜欢用脚去量,用眼去看,用心去听。”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几文钱,放在张瞎子的粗瓷碗里:“多谢先生的茶水。”

    然后,他便起身,不带一丝烟火气地,融入了桥上来往的人流之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张瞎子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

    那几句看似平常的话,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平静的心湖,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人心如水,关键在于疏导,立规矩,讲道理。”

    “桥,本身就是一种规矩,一种道理。”

    他想起了自己推算的那些黄历。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在遵循古法,却从未深思过,这些“宜”与“忌”背后,真正的道理是什么?是为了束缚人,还是为了更好地指引人?

    他想起了那些来问卜的人。他总是点到即止,怕泄露天机,也怕担上因果。但如果,他的指点能让人少走些弯路,多些安稳,那这份“因果”,是不是也值得去担一担?

    傍晚,张瞎子收了摊,慢慢往家里走。

    路过县衙门口,看到衙役们正在张贴一张新的告示。他凑近了些,虽然看不见,但能听到旁边识字的人在念。

    告示是新任县令颁布的,说是奉了朝廷和文庙的旨意,要重新勘定县内田产地界,严禁豪强侵占,若有纠纷,可到县衙申诉,由官府出面调解,务求“公平公正,合乎情理法度”。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叫好的,也有担忧的。

    张瞎子却听得心中一亮。

    “公平公正,合乎情理法度……”这不正是那个青衫客口中的“立规矩,讲道理”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本老黄历,似乎也可以改改了。

    以前,他只写“宜出行”,“忌动土”。或许以后,他可以在旁边添上一两句注脚,比如“出行宜早,避开险途”,“动土需睦邻,莫占便宜”。

    这些,或许不是什么高深的天机,却是一个瞎眼老者,从一个不知名的青衫客那里,从一座普通的石桥上,悟到的一点点朴素的人情道理。

    第二天,安澜桥头,张瞎子的摊子照旧摆了出来。

    只是,来买他黄历的人发现,今年的黄历,似乎比往年厚了一点点,字里行间,也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闲话”。

    有人问他:“张先生,您这黄历,怎么还教人做起好人好事来了?”

    张瞎子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嘴角微微上扬:“规矩嘛,总是要让人过得更明白,更舒坦些才好。桥如此,黄历如此,做人,大抵也是如此。”

    阳光洒在安澜桥上,也洒在张瞎子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上。

    他不知道那个青衫客是谁,也不知道他会去往何方。

    但他知道,有些话,就像一颗种子,一旦落下,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悄悄生根发芽,然后,开出一些意想不到的花来。

    那花,可能不鲜艳,也不名贵,却带着一股子来自民间土壤的、最质朴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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