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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郎招着手:“余娘子,又见面了。我乃衙门的新主簿夏清朗,这位是衙门的新县令顾长柏顾大人。”此人一身穿着像个主簿,身上的气质可一点不一般,腰间青玉也不是寻常人能得到的。
“娘子,不如请我们进去坐坐?”
桌上几人显然不自在,连司徒笙这般爱热闹的人眼下都静得没声。
夏清朗可顾不上他们,一整日的考核饿昏了头,眼里只容得下这桌子菜。他一筷子下去,半碗樱桃肉可就没了。
这精致小菜被他囫囵吞下,他还忍不住吐起苦水来:“这衙门的活当还真不是给人做的,一整天了,连口吃食都没有。”
这架势让司徒笙恼火,语气不耐烦:“大人深夜来访,究竟为了查案还是蹭饭?”
“恩,这娘子我今日在衙门见过,比我还高上一寸。你叫什么?”夏清朗憨笑着打趣,像司徒笙这般的女子,即便是蒙着脸走大街上也能让人一眼记住。
碗筷落桌一声闷响,裹挟着情绪一起。
司徒笙的一个眼神便堵得他不敢张嘴,她看向顾长柏:“顾大人,今日来若有公事,便快快告知。若是要叙旧,还请离开,你在此处,我和小余儿都吃不下饭。”
月色照亮了顾长柏的脸,他与三年前没什么变化,灰土的面色,一双温和的明眸,手拿一玉柄折扇却没什么书生气。
他嘴角的笑意凝滞,四周熟悉的院子却让他不安忐忑:“今日是师父的忌辰,我回来看看。”
顾长柏出自茶商顾家,其祖父携一家走商路时常居无定所,一路从漠北至清河。命不饶苦命人,一大家子人在途中染上了疫症,到了清河就剩下顾长柏母子二人。
这疫症稍有不慎就会染上,那时顾母病重,城外守卫却不让他入城寻医。
那日的顾长柏不过八岁孩童,他满脸麻子,骨瘦如柴,连连几日没有进食,就这般一声不吭地跪在往生义庄前磕头,只求祝盛救他重病的母亲。
往生义庄做死人的生意,祝盛平日不喜与活人交际,可看这孩子额头磕出血来仍不放弃,这才出手一救。
就如此,清河多了三怪:阴煞鬼、麻子脸、高姑娘。
顾长柏几次躲闪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一旁沉默的祝余身上:“既然阿笙问了,那我便直说,此番我回清河,一来是上任,二来想完成师父和母亲的遗愿,与小余儿完婚。”
“你疯了!”司徒笙忍无可忍,背信弃义之人竟还敢提这无礼的要求。
顾长柏商贾出身,按理说根本谋不了一官半职。他能青云直上全凭当年一个案子。
大概四年前,祝盛奉衙门之命查验过一具女尸,女子死状惨烈,面部被全部砸烂,辨认不出,身体各处也有多出瘀伤,且生前受过侵犯。
此等恶性案件,当年轰动清河,案件侦破受阻,直到祝盛在衣服上发现了一枚特殊的血痕,是一个虎头扳指的痕迹。
“你想完成师父的遗愿,不如说说当年那枚血痕是谁让你帮忙掩盖的?”祝余目光如刃,紧盯着他。
顾长柏身体微颤,跪在地上,深情款款望着她:“当日的事并非我本意。小余儿,你我青梅竹马的情谊,怎会不明白我是怎样的人?”
他是怎样的人?
这番话她也曾问过自己,顾长柏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真的能看清楚一个人吗?人实在太难用好与坏去囊括。萧世兰如此,谢展亦如此。
祝余抬眸,眼中没有犹豫,而是开始审视今日顾长柏来的真正目的。
“就是因为了解顾大人,我猜大人今日前来是为了孙玉娘的案子?这是大人上任后处理的第一个案子,而孙家是清河县首富,若办不好,砸了官声更得罪权贵。大人是需要我的帮助?”
顾长柏顿了顿,站起身来,眼中愧疚立刻消散:“我如今是清河县县令,你是我衙门的仵作,当然可与我一同讨论案情。”
“你是说,小余儿通过核级考了?”司徒笙欢喜起来。
这是个好消息,但未免太过顺利了。
“阿笙,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们几人是什么关系,文书三日后就下来了。”顾长柏笑着敬酒一杯,“今后在衙门,咱们清河三杰一起大展拳脚,师父在天之灵也会宽慰的。”
“顾解元不亏是解元,多读了几年书,就是会说话些。”祝余低头一瞬大抵是笑他的自信,她语气不如过往软绵,一语中的,“我自诩验尸手艺清河无人能及,阿笙的刀法更是江湖绝学。不知我们二人能进衙门,竟是沾了你这层关系?”
顾长柏没成想过往脾气最好最好哄骗的师妹,这几年来竟多张了一张嘴。
一声撞击声,打断了众人思绪。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那……”来报那小厮急冲冲撞在门框上,见还有外人连忙闪躲了眼神,噎住半句话。
顾长柏眼波一转,将手背到身后:“慌慌张张的,何事?”
小厮低着脑袋:“殓房来报,说是孙玉娘的尸体不见了!”
顾长柏眉目一怔,却不露慌色,不急不慢:“小余儿,今日衙门有要事,等我回来。”
顾长柏转身,二人箭步消失在竹林之中。他不过装镇静,可尸体丢失毕竟是大事,稍有不慎他这小官怕也是不保。只是,谁人会偷尸体?难不成是真凶?
司徒笙合上门,拿起方才藏在后厨的酒喝了一口:“那顾长柏当年可是攀上平川王府的高枝,怎么说也能做大官,不知犯了什么事,眼下发配来做个芝麻县令。如此虚伪之人,还敢厚颜说要娶你?”
她倒是漏了这件事,当年这婚书乃是当年顾母离世时定下的。前世她身份尊贵,即便顾长柏以此要挟,父王也可拦下。
可如今,她该如何退婚?
司徒笙见她脸上有失落,一步坐到她面前着急问:“你,你该不会又原谅他了?”
祝余捧起碗碟惋惜道:“这樱桃肉足足花了我一个时辰,你就尝了一口。”
司徒笙霎时松了口气,那顾长柏再不是个东西,也是他们相伴十五年的人。可小余儿方才提到的谢展,她总觉着不是空穴来风,而她那副着急思虑的模样也从未见过。
二人正准备回屋休憩,忽地,又听见几声叩门声。
司徒笙酒气上头,一把拉开门,却见一书生气质,面容姣好的公子慌乱低下头,躬身行礼。
“深夜叨扰,我找余娘子。”他微微抬头,“我姓季,是孙玉娘的未婚夫。”
季向明,今科探花郎。与顾长柏不同,他身上没有张扬的锋芒,举止间透露的气质如同寒山冷月。这躬身行礼的模样让祝余想起一个人,谢展。
“探花郎为何深夜来访?”话落,大强在院中发出不寻常的叫声。
昏暗光线之下,祝余注意到他身后的马车,惊疑:“孙玉娘的尸体难不成是你偷的?”
季向明噗通一声跪地。
“你这是干嘛?”司徒笙不知所措,“季探花,偷盗尸体乃是重罪,轻则杖责,重则流放。”
“我今日问过衙门,孙家要放弃追查,明日就要将玉娘下葬!”季探花满目红肿,身形消瘦,空洞的神情中皆是执念。
他不断哀求:“今日来的仵作中,唯独娘子察觉此案异样,还请娘子再行检验。无论付出何代价,请娘子寻真相,为吾妻伸冤!”
“你先起来!”祝余墩身想要拉起季向明,可他如同一头倔驴,她眼中透出一丝怜悯,无奈道,“孙玉娘确实是溺亡,你又为何笃定她不是自尽?”
季向明抬头,目中不解:“娘子,试问一个熟识水性的人怎会选择投河自尽?”
孙玉娘会水?
司徒笙在一旁低语提醒:“他犯了律法,我们若帮他,或会受牵连,你想好了?”
祝余微微点头,司徒笙让开了一条道:“此处不方便,季探花还请进屋细聊。”
她将孙玉娘的尸身安置在义庄的往生房之中,此处与衙门的殓房不同。屋内熏着艾草苍术,还有祝家秘制的香料配方,不仅能掩盖住尸臭,还能让尸身保存更久。
烛火下的孙玉娘面容大不如前,却看得出她曾是个明艳的美人。
“玉娘是孙家嫡女,母亲早逝,她自幼在乡下祖母家长大。”季向明握着孙玉娘已经僵硬的手,眼中只有爱意。
“十年前,我初来清河,被同窗排挤捉弄,不慎掉入河中。醒来时,第一眼就瞧见玉娘,她浑身湿漉关切的模样,头上顶着一朵刚落下的桃花,如此一见倾心。”
世间男子之话不可尽信,祝余问道:“季探花,恕我直言,女子着婚服投河,多半是为了情。”
季向明摇头发誓道:“我此生惟有玉娘,从未做过背叛玉娘之事。更何况玉娘的性子开朗,绝不会想不开。”
祝余根本不在意这种起誓,第二次验尸发现孙玉娘手指上的细小伤口,竟一直蔓延至手心,这次比上回看得更清晰,规则的条状纹路,伤口处有不少铁屑残留。
这不是溺亡者的特征,孙玉娘生前曾抓住过什么铁器?
祝余眉梢轻抬,拿着朱砂笔抵着脑袋:“孙玉娘落水的地点在哪儿?”
“三石桥。”季向明迫切答道。
那桥头糕点铺恰好在三石桥,那处来来往往的人甚多,孙玉娘为何偏偏选择这个地方投河?
“季探花,今夜夜深,明日一早还请将孙娘子的尸体还回去。你放心,我会尽力一试。”
“当真?”季探花听到此话竟欣喜,从怀中掏出一信件递了过去,“余娘子,还请您再看下这封信。”
信?这季向明看上去循规守矩,做出偷尸这等大事不说,还能自个寻到往生义庄来。这封信怕是不一般。
她谨慎接过信件,上头有一圆形红色印迹,这形状似乎是一只狸猫。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信息。
打开信,里头写着一句令人瞠目的话:寻往生义庄余娘子,真相藏于三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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