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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昭昭也在打量着宁云栖。眼前这位女子容貌清丽,气质沉静如水,一看便知是主事之人。她听到唐昭临对她的称呼是“云栖”,眼神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随即也客气地点头回礼:“宁掌柜。”修文也在这时凑了过来,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在唐昭临和唐昭昭之间来回看着:“许大哥,这位姐姐是……?”
“是我的师姐。”唐昭临拍了拍修文的肩膀,声音尽量放得平稳,“我先带师姐去后院安顿一下。”他转向宁云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云栖,劳烦……先备一间清静的客房,再准备些热水和简单的吃食。”
宁云栖压下心头那丝异样,恢复了平日里掌柜的干练:“知道了。后院西厢还有一间空房,我这就让阿妤去收拾。热水和吃食稍后送到。”她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再次与唐昭昭交汇,这次多了一分客气的疏离。
唐昭昭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但她此刻身心俱疲,只想找个地方暂时落脚,便没有多言,只是对宁云栖微微颔首致意。
“师姐,我们走。”唐昭临不再停留,轻轻扶着唐昭昭的手臂,引着她穿过大堂,向通往后院的侧门走去。
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特别是唐昭临那小心翼翼搀扶的动作,宁云栖握着算盘的手指又紧了紧,心中那丝酸涩挥之不去。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账目,但算珠拨动的声音却似乎失去了原有的韵律。
修文挠了挠头,看着唐昭临的背影,又看看宁云栖有些异样的脸色,小声嘀咕:“师姐?以前怎么没听许大哥提起过……”
宁云栖没有看向修文,只是将视点凝聚在账册上,缓缓地对修文吩咐了一句:“去后厨说一声,备些清淡的粥菜和热水,送过去。”
后院比前堂安静了许多,夏末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唐昭临将唐昭昭引到西厢一间干净整洁的房前。
“师姐,你先在这里歇息。这里很安全。”唐昭临推开房门,示意她进去。
房间不大,但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床铺也整理得整整齐齐。唐昭昭走进房间,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微微晃了晃。唐昭临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师姐!”他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
唐昭昭摆了摆手,挣开他的搀扶,走到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声音沙哑:“我没事……就是有些脱力。”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唐昭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盈满了水汽,“如此一来,唐门还有希望”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瞬间击溃了唐昭临强装的镇定。他眼圈一红,声音也哽咽了:“师姐……我以为……我以为唐家堡……”他说不下去了,灭门的惨状如同梦魇般再次浮现。
唐昭昭的泪水也无声地滑落,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过了许久,她才深吸一口气,抹去泪水,眼神重新变得坚韧起来:“唐家堡……没了。但我活下来了,你也活下来了。昭临,我们得活下去。”
唐昭临重重点头,在唐昭昭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急切地问道:“师姐,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逃出来的?这两个月,你都经历了什么?”
唐昭昭的眼神黯淡下去,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八月十四,我与武字辈的几名弟子休整好之后打算回唐家堡。”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仿佛在回忆那晚的夜色和不祥预感。
“回程途中,行至鬼见愁林,我们遭了埋伏。”唐昭昭的声音透出一丝寒意,“是神机营的打法,火铳齐射,来势凶猛,猝不及防……我颈间的冰璃玉牌替我挡了致命一击,但也碎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那里空空如也。
“我们拼死反击,用了‘千障云’暂时扰乱他们视线,但对方人多势众,火力太猛……几位师弟为了掩护……”她的话语顿住,眼中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高师弟被指挥使一刀穿心,矮个师弟他……他用身体挡住了劈向我的刀刃,还引爆了透骨钉……唐门没有逃兵……”
唐昭临听得心如刀绞,牙关紧咬,双拳紧握。他能想象当时的惨烈。
“是雪龙驹,”唐昭昭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恍惚,“它通人性,折返回来救我,带我冲下了断崖密径,才侥幸逃脱……但我带来的师弟们,都没能回来……”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血腥的画面压下去。
“我不敢停留,带着伤一路往回赶,心里只想着尽快回报掌门。可在路上,雪龙驹最终还是伤势过重倒下了,我由于负伤也陷入了昏迷……”唐昭昭的声音颤抖起来,充满了绝望,“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回到了唐家堡,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是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悲伤:“我甚至……甚至没能回去看最后一眼……”
唐昭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般的疼痛传来。他明白了,师姐承受的,是另一种地狱般的煎熬——未能与家门共存亡,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毁灭的绝望。
“之后呢?师姐,你又是怎么……”
“之后,我便成了丧家之犬。”唐昭昭自嘲地笑了笑,笑容却比哭更难看,“四处躲藏,如同惊弓之鸟,我一路向北,又折返回蜀中,想打探消息,看是否还有其他同门……就在前些日子,在一处破庙歇脚时,又被一伙盗贼盯上了,眼看就要……”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警惕:“就在那时,蜀王殿下的人出现了。他们自称奉命巡查,恰好路过,将那伙尽数诛杀,救了我。”
“蜀王的人?”唐昭临心中一动,这与他之前的猜测吻合,“他们怎么说?”
“他们没多说,只说奉命行事,然后便将我一路护送到了成都府外。再后来,雷知县的人就找到了我,把我带到了这里,说……一个姓许的掌柜,会来接我。”唐昭昭抬眼看向唐昭临,“他们说的,就是你吧,昭临?”
唐昭临沉默了。蜀王救了师姐,又通过雷恩把她送到自己面前。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唐昭临应道。
门被推开,是阿妤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热粥、几碟清淡小菜和一壶 温水。她脚步轻快,神色中带着明显的关切,目光先是落在唐昭临身上,看到他眼中的红肿和疲惫,随即转向了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憔悴的唐昭昭。
“许掌柜,”阿妤将托盘稳稳放在桌上,声音放低了些,“宁姐姐让我送些吃食过来,说……这位姐姐刚到,定是累坏了,需要好好歇息。”
唐昭临站起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阿妤道:“辛苦了,阿妤。这位……是我的师姐,唐昭昭。”
阿妤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但并未多问。她知道许掌柜藏着许多秘密,这位突然出现的“师姐”,定然也是经历了非同寻常的事情。她立刻改口,对着唐昭昭微微躬身,语气更加恭敬了几分:“师姐好。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
唐昭昭抬眼看向阿妤,这个姑娘眼神清澈,举止得体,让她心中稍暖。她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多谢。”
阿妤又对唐昭临道:“掌柜的,宁姐姐让你也去歇会儿,这里交给我就好。”
唐昭临听闻此言,心中了然。阿妤这是在提醒他,宁云栖那边需要一个解释。他转回头,看向刚刚经历巨大悲痛、但总算安顿下来的师姐,刻意放缓了语气,将粥菜往她面前推了推:
“师姐,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有什么事,我们不急,以后慢慢说。”他的声音带着安抚,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后的沙哑,“好好睡一觉,到了这里,就安全了。”
唐昭昭看着他眼中的真诚与疲惫,默默点了点头,端起了粥碗。这声“师姐”,这熟悉的面孔,让她紧绷了两个多月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可能。
唐昭临又嘱咐了一句“安心休息”,这才轻轻带上了房门。
门扉闭合,隔绝了房间内压抑的气氛。唐昭临靠在门边的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气息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他闭上眼睛片刻,再睁开时,眼底的沉痛依旧,但那份近乎绝望的死寂似乎被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疲惫与庆幸的复杂光芒。他紧握的双拳,也终于在无意识间松开了少许。
他抬起头,正对上不远处静立等待的宁云栖,宁云栖望向唐昭临,示意他跟着自己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正在施工的后院。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影洒下,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和木料被敲打的声响。几名陈墨留下的卫士正遵照唐昭临之前的“建议”,热火朝天地修缮着几间厢房,为他们自己腾挪出更集中的驻扎空间,同时也为那秘密的地下工程打着掩护。
唐昭临和宁云栖站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看着卫士们忙碌的身影,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还是唐昭临先打破了沉默,他侧过头,看着身旁女子平静无波的侧脸,声音低沉而真诚:“云栖,谢谢你。”
宁云栖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些忙碌的卫士身上,仿佛对他的感谢并不在意。她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不必。只是客栈多了一个人,总要安顿好。”她顿了顿,终于转过头看向他,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霜。
唐昭临心中一紧,果然,她察觉到了。他没有否认,只是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望向远处:“师姐还活着,对我来说,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浮木。”他顿了顿,试图解释,“唐门覆灭,我以为世上再无血亲,也无同门……”
“所以,她是你的‘唯一’了。”宁云栖轻轻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有这样一位情谊深重、共历生死的师姐在,想来……你也不会那么孤单了。”
这话听似体谅,但唐昭临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疏离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酸?宁云栖此时也不知,为何自己心头会浮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酸意。
他心头一跳,连忙解释道:“云栖,你误会了!师姐她……她并非唐家血脉,是我父亲早年间从外面拾回来的遗孤,自小在唐家长大,她喜爱武学,名为师姐,实则和我相处如兄弟一般。”
却见宁云栖的脸色似乎更冷了几分。她的嘴角微微抿起,眼神里的那点霜意更浓了:“哦?并非血亲?那这份‘唯一’的情分,岂不是更难得,更牢靠?”
唐昭临顿时语塞。他本意是想撇清可能存在的男女之情嫌疑,却不想这“非血亲”的解释,反而让宁云栖觉得这份“师姐弟”的情谊更加纯粹和坚固,甚至可能超越了一般的亲情,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看着宁云栖那明显不悦的神情,唐昭临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也夹杂着一丝慌乱。他上前一步,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声音压得更低:“云栖,眼下客栈不是缺人吗?我这位师姐擅长毒药,和你一样喜爱武学,你们或许能成为挚友。”
宁云栖其实也不是想要赶走这位师姐,只是来得突然,这心头的酸意,又好似控制着她。
“云栖,宁姐姐?”
宁云栖对上他带着恳切的目光,心中那点不快被这声“姐姐”冲淡了些许,但并未完全消散。她沉默了片刻,看着那些埋头干活的卫士,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她轻轻吸了口气,像是做出了决定:“留下可以。但她的身份,总要有个说法。总不能一直‘师姐’‘师姐’地叫,惹人怀疑。”
唐昭临松了口气,连忙道:“这个我省得。对外,就说是你的远房亲戚,来投靠你的。我看她年纪似乎比你稍长一些,就说是你的远房姐姐吧?”
谁知宁云栖听了这话,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抬起眼帘,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我是掌柜的,自然是姐姐。”她看着唐昭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她既然留下,又是女子,总不好用原来的名字。以后,她就是我的妹妹,随我姓宁,单名一个‘清’字,叫宁云清吧。”
“宁云清?”唐昭临愣住了。他看着宁云栖脸上那份不容置疑的神情,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沉静、实则心思玲珑、关键时刻寸步不让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能无奈又带着一丝纵容地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就叫宁云清。一切……都听你的。”
就这样,名分既定。唐昭昭摇身一变,成了江湖门客栈掌柜宁云栖的“远房妹妹”宁云清。后院的风吹过,带着泥土和木料的气息,似乎也吹散了空气中那点微妙的紧张,至少在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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