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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二狗子?”他压低声音喊了两句,四周只有柴火噼啪声和锅里肉汤翻滚的声音,无人回应。一股寒意瞬间窜上王栓子的脊梁骨。
他瞪大了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确实没有李二狗那瘦小的身影。
就在这时,锅边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高壮汉子,拿一根削尖的树枝往锅里一插,挑起一大块炖得烂糊的肉,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黄板牙:“差不多了!来,分肉!”
围着的流民顿时一阵骚动,如同饿狼般涌上前,却又似乎保持着某种诡异的秩序,依次从那高壮汉子手里接过一块块或大或小的肉。
拿到肉的人迫不及待地就往嘴里塞,烫得嘶嘶哈哈也不舍得吐出来,嚼都不嚼几下就囫囵往下咽,脸上露出一种极度满足又扭曲的表情。
肉香更加浓郁了。
王栓子的胃像是有只手在狠狠抓挠,理智和恐惧在疯狂的饥饿感面前节节败退。
他挣扎着爬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那高壮汉子面前,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这位……这位大哥……行行好,赏……赏口吃的吧!”
那高壮汉子闻言,低头看向王栓子,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更深了,眼神里有一种王栓子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怜悯,又像是戏谑,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麻木。
“哦?不见了?这大半夜的,他觉得他能去哪里?”汉子嗓音粗嘎。
王栓子神色为之一滞,随即道:“求求您……可怜可怜我……就一口,一口汤也行!”
汉子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嘿嘿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破庙里回荡,显得格外渗人。
旁边几个正在啃肉的人也跟着低笑起来,眼神全都落在王栓子身上。
“也罢。”汉子用树枝在锅里搅了搅,挑出一块不算大,但带着皮和骨的肉块,递到王栓子面前,“看你可怜,喏,赏你的。”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含糊,王栓子根本没听清,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了。
他眼中只有那块冒着热气、滴着油汁的肉!
他几乎是扑上去,一把抓过肉块,烫得他手心发红也死死攥着,连声道:“谢谢!谢谢大哥!谢谢!”
他缩回墙角,迫不及待地张嘴就咬!
肉半生不熟,入口极其腥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咀嚼起来韧性很大,甚至有些塞牙。
但此刻在王栓子嘴里,这无疑是天下最极致的美味!
他狼吞虎咽,几下就啃掉了大半,舌头被烫得发麻也浑然不觉。
就在他啃咬着手头这块骨的关节处时,动作忽然僵住了。
火光摇曳不定,映照着他手中那块啃得乱七八糟的肉块。
在那块褐色的皮肤上,靠近骨头连接的地方,赫然有一个暗红色的、模糊的椭圆形胎记!
王栓子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有口巨钟在里面狠狠撞响!
这个胎记……这个胎记他太熟悉了!
李二狗左边小腿肚子上,就有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胎记!小时候一起下河摸鱼,他还常拿这个取笑二狗!
随即他猛地就痛哭了起来。
哭声突兀地撕裂了破庙里沉闷的空气,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从五脏六腑里被硬生生掏挖出来的、带着血沫的嚎啕。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手里的那块肉仿佛烙铁般滚烫,上面那暗红色的胎记,像一只嘲讽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早就猜到了。
那异样的肉味,李二狗的消失,还有周围那些人野兽般的绿光和诡异的秩序……
只是真相被疯狂的饥饿硬生生压了下去。
但是,此刻这胎记像最后一根楔子,狠狠钉穿了他自欺的壳,将血淋淋的真相彻底暴露出来。
他的哭声一起,庙里先是死寂了一瞬。
随即。
“嗬嗬.”
“嘿嘿!”
“哈哈哈!!”
围在锅边的流民们猛地爆发出哄堂大笑,那笑声干涩、嘶哑,如同夜枭啼哭,又像是破锣在敲打,在这阴森的破庙里层层迭荡,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恶意。
他们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亮得吓人,那不是分享食物的快乐,而是一种极度扭曲的愉悦。
看啊,又来了一个!又一个经历了我们经历过的!
又一个从人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东西!
他们的笑声里洋溢着一种病态的满足,王栓子的痛苦看得他们如痴如醉。
那高壮汉子笑得最大声,他黄板牙龇着,上前一步,阴影笼罩住蜷缩的王栓子,声音里充满了戏谑和残忍。
“咋啦?吃着吃着还嚎上丧了?
是嫌哥哥给的肉不香?不中吃?”
他故意弯下腰,把脸凑近王栓子涕泪横流的面孔,浑浊的热气喷在他脸上:“既然不稀罕,那还俺就是了!拿来吧!”
说着,一只粗糙油腻的大手就猛地抓向王栓子死死攥着的那块残肉。
“不!!!”
王栓子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兽,整个人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猛地侧身蜷缩,用整个身体护住了那块肉。
恐惧、绝望、还有那根本无法抗拒的、源自最原始本能的饥饿,像岩浆一样吞噬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一边疯狂地将那块带着挚友印记的肉塞进嘴里,狠狠地啃咬、撕扯、吞咽!
眼泪鼻涕混着肉屑沾了满脸,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的声响,像是濒死的哀鸣,又像是饕餮的狂欢。
他吃得那么用力,那么投入,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恐惧和罪恶感都一并嚼碎,吞吃下肚!
那高壮汉子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看着王栓子这副一边崩溃痛哭一边疯狂吞食的模样,脸上的戏谑渐渐变成了一种极其满意的、近乎赞赏的狞笑。
他缓缓直起身,对着周围那些仍在哄笑的流民们扬了扬下巴。
“中!真中!”
他粗嘎地称赞道,像是验收了一件合格的作品,“是个人才!够劲!能活!你小子……能活下去了!留下来吧!”
王栓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是拼命地吃着,直到最后一丝肉筋被啃噬干净,连指骨关节都被吮吸得发白,仍死死攥着那根细小的骨头,身体因剧烈的啜泣而不停地抽搐。
众人的笑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柴火噼啪和锅里咕嘟咕嘟的翻滚声。
所有的目光,或麻木,或残留着扭曲的快意,或带着一丝新生的贪婪,都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大殿中央那口翻滚的大铁锅。
火光跳跃不定地映照在浓白油腻的汤面上,蒸汽扭曲升腾,使得锅中沉浮的那些模糊肉块和骨头的倒影,也随之晃动、拉长、变形。
它们彼此碰撞,时而聚合,时而散开,在氤氲的热气中,仿佛化作了无数扭曲、痛苦、无声嘶嚎的鬼影,在那一锅浊油浓汤里载沉载浮,永世煎熬。
那哪里还是一锅肉汤。
分明是炼狱的倒影,盛满了贪婪、绝望和所有被吞吃下肚的人性,咕嘟咕嘟地,沸腾着世间最深的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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