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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开戏,让十二把吾为天下计那句唱得再狠些。”时念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
浅醉闻声诧异,指尖捏着戏服边角顿了顿:“那样会不会……”
时念抬眼望向衣架上董卓的戏服,肥厚棉絮裹着的,何止是十二的身形,更藏着她的几分妥协。
“不会。”
她指尖轻轻扫过戏服上歪斜的绣纹,语气沉了些:
“得让看戏的人明白,我们唱的不仅是董卓,也是他们自己。”
她曾想做打破棋局的人,如今却甘愿落子。
不是认输,是认了这世道的规矩。
自由从来不是凭空来的。
在这皇权至上的天下,她得先做枚有用的棋子,才能在棋盘上挪出方寸之地,让怡红院的灯笼,能一直亮下去。
窗外的月光忽然亮了几分,斜斜照在戏台的楹联上。
“三五步走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
那字迹是乔章林写的,笔锋里裹着股不服输的硬气,看得时念心头微动。
刚排《三国演义》时,乔章林红着脸凑过来,眼里闪着光:
“念姐,这故事里的英雄,都活得像团火。”
是啊,像团火。
哪怕是枚棋子,也要做枚能烧起来的棋子。
时念转身往账房走,云纹锦缎的裙摆扫过地面,在烛光下泛着柔润的光。
她从妆奁里摸出剪刀,“咔嚓”一声剪下衣角,锦缎落地的轻响在安静的后台格外清晰。
“阿福,”
她扬声喊了句,声音里带着几分刚定的劲,“把这料子给浅醉做件新戏服,就绣……”
话音顿了顿,她望着后台忙碌的身影。
十二在默背唱词,凝霜在擦拭银甲,连小杂役都在仔细扫着戏台板。
“就绣株兰草,从石缝里钻出来的那种。”
阿福在外面应得响亮,像是被时念这股劲头感染,连声音里都带着雀跃。
时念捏着那截断锦,指尖划过冰凉的丝线,心里忽然就踏实了。
自由或许会迟到,但只要这楼还在,这些人还在,总有一天能等到。
而现在,她得先陪着这盘棋,好好走下去。
夜色渐深,春螺巷的灯笼次第熄灭,唯有怡红院的后台,烛火亮到了天明。
十二的唱腔透过窗纸飘出来,“吾为天下计,岂惜小民哉”。
这一次没有了刻意的狰狞,只剩一股说不出的苍凉。
时念靠在门框上听着,这戏文里的道理,她总算懂了——
天下英雄,从来都不是天生的。
是在泥里滚过,在刀尖上站过,明知是棋子,还敢前行的人。
暮色像巨大的纱帐,将盛京城罩得密不透风。
春螺巷的青石板被夕阳烤得发烫,怡红院的戏台却早已亮起了灯。
巨大的布幔上,“三国演义”四个大字在风里猎猎作响,边角的金线晃得人眼晕。
时念站在后台阴影里,看着十二和凝霜做最后的彩排。
十二演的董卓刚吼出“吾为天下计”,凝霜的吕布就一戟挑掉了他的帽冠。
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引得后台众人一阵低笑,连紧绷的气氛都松了些。
“时辰到了。”
时念抬眼瞥了眼漏刻,细铜箭在“酉时”刻度上微微颤动,她转向身边的杂役。
“开门迎客!”
锣鼓声骤然炸响,像惊雷般穿透了渐浓的暮色,将巷子里的喧闹都压了下去。
看戏的人比往日多了数倍,台前的八仙桌摆满了,连巷口都挤着不少人。
时念目光扫过,暗自认出几个。
有盛京的官员,有李睿府上的管事,还有许澜沧留在盛京的暗卫。
他们都低着头,连呼吸都比旁人沉。
第三回“议温明董卓叱丁原”刚开场,台下就传来一声极响的咳嗽。
是李睿派来的人故意咳的,像是在提醒什么。
可十二的董卓偏不接这个茬,反倒把唱词咬得更重:
“天下事在我,我在,即天下在!”
凝霜的吕布应声而出,银甲反射着最后的霞光,竟将三姓家奴的无奈唱得字字泣血。
“奈何良禽择木而栖?”
这一句问得太狠,台下正夹菜的官员们都停了箸。
连南齐帝案上的茶盏都轻轻晃了晃,烛火映着他眼底不明的光。
“这董卓,倒有几分当年权臣的影子。”
第六回废汉帝陈留践位的大幕就骤然拉开。
十二换了身龙袍,那龙纹故意绣得歪歪扭扭,他往戏台中央一站,声音透过锣鼓传得老远:
“陛下年幼,恐难当大任,吾当代之!”
这一次,台下彻底鸦雀无声。
连巷口卖糖画的老汉都停了手,手里的糖勺悬在半空,望着戏台喃喃道:
“这戏,敢唱的怕也只有怡红院了。”
时念站在后台,忽然觉出一道目光落在身上。
她转头望去,李睿派来的管事正举着茶杯,目光却越过人群直直锁着她。
见她看来,那管事竟微微颔首,像是在致意。
而更远处的廊柱阴影里,许澜沧的暗卫靠着柱子,像一头隐匿的狼,只露着双发亮的眼。
两回戏演完,暮色已浓得像墨。
台下的官员们走得匆忙,衣摆扫过地面的声音像风吹过麦田,沙沙作响。
李睿的人走得最晚,经过时念身边时,故意掉落了块玉佩。
上面刻着的“李”字在烛火下闪着光。
时念弯腰去捡,然而站起来的时候那管事早已经离开。
她拿着玉佩望向人群,却再也没有见到那个管事的身影。
“念姐,他们都走了。”
浅醉凑过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发颤,“要不要……把后续的本子递上去?”
时念摇头,指尖在戏本封面上轻轻敲击:“不递了。”
她抓起桌上的《三国演义》旧稿,点火燃了。
今日看过这出戏的人,都已经看懂了,不需要再刻意递本子了。
说完,她转身往账房走,云纹锦缎的一角拖在地上,沾了些许烛泪,恰如《三国演义》里那句最悲壮的叹惋。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阿福跟在后面,想起刚才的盛况。
那些布衣百姓挤在最前排,仰头看着戏台,眼里的光比官员们的茶盏更亮。
他们或许听不懂什么权臣与帝王,却在董卓被刺时欢呼,在吕布殒命时落泪,倒把最朴素的善恶分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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