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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建安初年,深秋的寒意已悄然浸透中原大地。南阳郡易帜,使得刘湛麾下势力的触角,首次如此真实地触碰到了那条横亘中国、划分南北的浩瀚长江。这头骤然崛起于北方的雄狮,不仅让中原的曹操、河北的袁绍在各自的府邸中反复推演沙盘、目光愈发深邃,更将其巨大而清晰的阴影,无可避免地投向了南方——那片由荆州牧刘表经营多年,看似物阜民丰、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早已在平静水面下激烈涌动的土地。
江陵城,雄踞长江之畔,舟楫云集,市井繁华。
然而,位于城中央的州牧府邸,此刻却笼罩在一片难以言喻的压抑之中。议事厅内,炭火在精雕的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驱散着秋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凝重。
年过半百、须发已见斑白的刘表,端坐于主位之上,身着一袭暗紫色锦袍,更衬得面色有些苍白。他面容看似沉静,保持着州牧应有的威仪,但微微蹙起的眉心那道深刻的竖纹,以及那保养得宜、却在不自觉间轻叩着紫檀木案几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波澜与焦虑。
堂下,荆州的核心重臣们分列左右,文东武西,泾渭分明,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严肃。
“诸公,”刘表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他惯有的儒雅缓滞,却难掩一丝沉重,如同被湿透的棉絮包裹着,“豫州刘湛,以弱冠之年,行此雷霆之势。旬月之间,竟剿灭袁术,尽收南阳之地……其兵锋之盛,如今已临我荆北门户。对此骤变,诸位有何高见,尽可畅所欲言,以备不虞。”
话音未落,位列武将之首、掌管荆州水军的蔡瑁便迫不及待地出列。他身材魁梧,面色因常年江上督军而显得红润,身着锃亮鱼鳞甲,步履间带着水军统帅的傲气。他声音洪亮,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倨傲与对北方将领惯有的轻视:
“主公!何必为此等小事忧心?那刘湛小儿,不过是一时侥幸,借着袁术倒行逆施,才得以趁势而起!其根基远在豫州,如今贸然吞并南阳,地广人杂,已是强弩之末,必然消化不良!我荆州带甲十万,楼船战舰数以千计,水师雄视长江,纵横无敌,岂惧他一北地来的旱鸭子?依末将之见,当立即传令,加强襄阳、樊城、江夏诸处防务,多设哨卡,封锁边境河道,使其不敢南窥。若其不识时务,妄动刀兵,”
他冷哼一声,右手猛地一挥,做了个劈砍的动作,“我荆州水师便给他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让他知道,这千里长江天堑,非是他老家那几条小河沟可比!”
蔡瑁的态度,强硬而自信,几乎代表了荆州本土豪强中最为保守一派的心声。
他们世代盘踞于此,早已将富庶的荆襄视为自家禁脔,对外来势力抱有天然的排斥和警惕。
刘湛的强势崛起,尤其是其不拘一格,重用文聘、乃至刚刚投奔的甘宁这等曾被他们轻视的“降将”和“江湖人物”,更让他们感到一种被冒犯的不悦与潜在的威胁。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蔡瑁这般盲目乐观。
座中一位年约三旬、面容精悍的中层将领王威,按捺不住,起身抱拳,声音沉稳却带着锋芒:“蔡将军此言,末将以为不妥!刘湛能连破纪灵、张勋,最终诛灭袁术,岂是单凭侥幸二字可以概括?观其用兵,正奇相合,麾下徐晃沉稳如山,甘宁剽悍如风,皆乃万人敌的猛将,更有郭嘉、荀衍等奇士谋臣辅佐,其势正如日中天!我荆州若一味固守,示弱于人,恐怕反而会助长其气焰,使其觉得我荆州可欺。末将愚见,不若主动遣使,示以结好,或可暂缓其兵锋,为我荆北防务争取更多时间。”
“结好?简直是引狼入室,与虎谋皮!”
蔡瑁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立刻嗤之以鼻,声音提高了八度,“王将军,你未免太过长他人志气!那刘湛年纪轻轻便有此野心,其志岂会仅仅满足于一个南阳?今日与他结好,无异于开门揖盗,只怕明日他便要得寸进尺,图我荆襄九郡!届时,你我可都是荆州的罪人!”
眼看武将之间火药味渐浓,一直静观其变的谋士蒯良轻轻咳了一声,捋着颌下清须,缓步出列。他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久经世故的老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主公,蔡将军与王将军所言,皆是为荆州考量,各有道理。”
他先安抚了双方情绪,继而话锋一转,“刘湛之势,确需我等高度警惕,然则,此刻便与之轻启战端,亦非上策。我荆州最大之利,在于这浩荡长江,舟船之便,冠绝天下。刘湛虽得甘宁投效,然其水军初建,船不过数百,卒不过万余,且需时间整合操练,短期内绝难与我百战水师抗衡。”
他微微躬身,向刘表献计:“故而,在下以为,当下之策,莫过于‘外示友好,内修战备’八字。可精选一能言善辩、熟知局势的干练之士,携重礼前往宛城,表面是恭贺刘湛克定南阳,重申两家昔日盟好之意,彰显我荆州气度。实则,借此机会,细观宛城虚实,探查刘湛其人其志,以及其麾下文武之能。与此同时,”他语气加重,“我荆州内部,当即刻加紧操练水陆兵马,特别是巩固江陵、夏口、襄阳等沿江要地防务,更新军械,囤积粮草。如此,外不以强敌姿态刺激对方,内则以万全之备静观其变,方可保我荆州立于不败之地。”
这番话,既肯定了加强军备的必要,安抚了蔡瑁等主战派,又提出了务实的外交策略,避免了即刻冲突,完全符合刘表一贯持重、不愿冒险的风格。
刘表听着,微微颔首,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文官队列中,一位一直沉默不语、坐在稍显角落位置的清瘦文士身上。此人乃是伊籍,字机伯,并非荆州核心大族出身,但以机敏和辩才著称。
“机伯,”刘表点名问道,声音缓和了些,“方才诸公之议,你都听到了。对此,你可有何见解?”
伊籍闻声起身,举止从容不迫,他向刘表及众人行了一礼,方才开口,声音清朗:“回禀主公,蒯公方才所献之策,思虑周详,实乃老成谋国之言,籍深以为然。”他先肯定了主流意见,随即话锋微转,提出了更深一层的考量,“然,窃以为,除却明面上的兵事防备与外交周旋之外,亦需格外留意那无形之物——人心向背。”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缓缓道:“刘湛新定南阳,必会施恩泽,抚流民,整顿吏治,以收揽民心。我荆州素以富庶安宁著称,值此之际,更当勤修内政,抚恤百姓,减免苛捐杂税,彰显主公仁政。若能使我荆州百姓安居乐业,使那些因战乱而南来的北地之民有所比较,深感荆州之安乐,则我民心稳固,根基自然坚如磐石。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根基所在。”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继续道:“此外,荆襄之地,人杰地灵,向非无有俊杰。只是……只是多隐居山林,或待价而沽。若能广开言路,诚心延纳贤才,譬如襄阳城外的庞德公、水镜先生司马徽,以及他们门下所教诲的诸多年轻俊彦,若能使其感念主公诚意,愿出山为荆州效力,则何愁我荆州不能大兴,又何惧北方之强邻?”
这番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点出了与刘湛竞争的另一个无形却至关重要的战场——人才之争。
刘表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他素有爱才容士之名,也曾数次征召庞德公、司马徽等名士,奈何这些名士态度暧昧,或婉拒,或避而不见,让他心中难免存有芥蒂,此刻被伊籍提起,更是触动了他一块心病。
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听得见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各方势力、各种考量在这座大厅内交织、碰撞。
最终,刘表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他采纳了蒯良那最为稳妥的建议,决定派遣使者携带礼物前往宛城示好探听,同时,也认可了伊籍的部分观点,下令各郡县留意民生,并再次尝试征召名士。当然,最重要的,是严令蔡瑁、张允等人即刻加强长江沿线,特别是北面门户的军备,水陆兵马皆需加紧操练,以防万一。
然而,这次并非秘密的会议,也清晰地表明,面对刘湛带来的巨大压力,荆州内部远非铁板一块。
既有蔡瑁这等倚仗地利兵威、盲目自大者;也有如王威等较为清醒、深感忧虑、意图采取更灵活策略者;还有蒯良这等老成谋国、力求平衡者;以及如伊籍,开始从更根本的民心、人才角度思考出路者。
裂痕,已在压力下悄然显现。
几乎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东,吴郡。
年轻的孙权,接过其兄“小霸王”孙策遇刺后留下的基业不久,正处在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山越未平,迫切需要稳固内部、树立权威、并伺机对外开拓的关键时期。
接到刘湛消灭袁术、兵临汉水的确切消息后,他俊朗而尚带几分稚气的脸上,立刻笼罩上一层凝重,旋即召集张昭、周瑜、程普等核心文武于府中紧急议事。
宽大的厅堂内,江东的气息与荆州截然不同,少了几分沉暮,多了几分锐意。
文臣之首张昭面色凝重,率先开口:“主公,北疆急变。刘湛势大,已尽有中原膏腴之地,如今又得南阳,其势南向,锋芒直指江汉,不可不防。当务之急,需立即加强牛渚、柴桑等处江防,增派兵马。同时,应遣使与荆州刘表加强联络,重申盟好,共御北兵,方为上策。”
然而,坐在武官首位,英姿勃发、雄烈过人的周瑜,却有着不同的见解。他剑眉微扬,目光锐利如电,声音清越而充满自信:“子布先生所言,乃是持重之论,公瑾亦知北疆之患。然,刘湛新得南阳,地广人杂,欲将其彻底消化,整合兵力,非一朝一夕之功。其若欲图我江东,必先取荆州,全据长江中游,否则其水军难成气候,无法威胁我江东根本。”
他站起身,走到厅中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点向荆州方向:“故而,我江东当前要务,并非急于与刘湛正面对抗,亦非完全倚仗与刘表那貌合神离的联盟。当是迅速集中兵力,平定境内山越之乱,巩固内部,积蓄粮草。同时,抓住刘湛消化南阳、刘表惶惶不安之机,西进!力争在荆州事态有进一步明朗变化之前,夺取江夏等长江战略要地!将我军之长江防线,坚定不移地向西推进!届时,无论北方的刘湛意图如何,还是荆州的刘表作何反应,我江东皆可凭借长江之险与新拓之地,从容应对,甚至……伺机而动!”
孙权高坐主位,听着麾下两位最具分量的重臣意见交锋,年轻的脸庞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断。他深邃的目光在地图上的宛城、江陵、夏口之间来回移动。
……
南方的目光,已带着警惕、揣测、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齐齐聚焦于那座位于白河之畔、名为宛城的北方重镇。
而在宛城,新修的望江台高达数丈,视野开阔。
刘湛与郭嘉并肩立于台上,秋风吹动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
远处,汉水的粼粼波光在夕阳下闪烁,更远处,则是烟波浩渺、方向莫辨的荆襄大地。
刘湛手扶冰凉的栏杆,极目远眺,对身旁依旧带着几分懒散笑意的郭嘉淡然道:“奉孝,你看,这荆襄之地,看似繁华平静,歌舞升平,实则暗流已起。刘景升垂垂老矣,空有爱才之名,却无驭才之魄,守成或可,进取……呵呵,不足为虑。其麾下,蔡、蒯等大族把持权柄,排斥异己,人心不齐,各怀鬼胎啊。”
郭嘉轻笑一声,随手从怀中掏出酒囊抿了一口,语气带着洞悉世情的调侃:“主公明鉴。荆州,确实是沃野千里,甲兵充足,钱粮丰盈,然则主弱而臣疑,内耗不休,恰似一枚熟透了的果子,挂在枝头,看似诱人,实则内部已开始软化,只待时机一到,或是风雨来袭,便会自然坠落。眼下嘛,”他眯起眼,望着南方的天际线,“且让他们先看着吧,猜度着,焦虑着。我们,只需继续磨利我们的爪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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